集装箱内的黑暗,浓稠、窒息,带着铁锈、海盐和陈年货渣混合的刺鼻气味。雨水敲打铁皮顶棚的声响被无限放大,轰隆隆如同持续不断的雷鸣,震得人耳膜发痛。陈小鱼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下是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和污渍。腿上的伤口在短暂的逃亡肾上腺素消退后,报复性地剧痛起来,肿胀发烫,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抽动,高烧像一团火在颅内燃烧,让他意识阵阵模糊,冷得浑身发抖。
夜莺跳海前决绝的身影、探照灯刺眼的白光、子弹打在礁石上的脆响、还有那声“快跑”的厉喝……画面和声音在脑中混乱地闪回。失败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接头点被端,唯一的接应人生死未卜,证据送不出去,自己重伤被困,如同瓮中之鳖。绝望,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胸口。那个硬质的U盘和密封的样本袋还在,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两块灼热的炭。这是希望,也是诅咒。为了它们,张策死了,老铁失踪了,现在夜莺也……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眩晕和无力感。
不能死在这里。他对自己说。至少,要把东西送出去。
求生的本能强迫他冷静下来。他开始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雨声依旧磅礴,但之前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和警笛声似乎消失了。追兵是撤走了,还是在外布控,守株待兔?警察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渔夫”的后手?如果是后者,为什么没有后续接应?
他不敢轻易出去。这个集装箱,暂时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也是冰冷的囚笼。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饥饿、干渴、伤痛和寒冷轮番折磨着他的肉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水,迫切需要水。他摸索着集装箱内壁,希望能找到冷凝水或者漏雨的地方,但内壁干燥,只有顶棚接缝处偶尔渗下一两滴浑浊的水珠,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不被发现,也会因脱水和伤势恶化死在这里。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首先,要处理伤口,补充水分。他想起父亲手札里在野外极端环境下取水的方法——收集雨水。集装箱门缝似乎不严,或许……
他挣扎着爬到集装箱门口,用手摸索。门从外面被插销别住,但门缝确实有缝隙。他找到一处较大的缝隙,将嘴里最后一点唾液润湿的布条塞出去,希望能吸附些雨水。这办法效率极低,但聊胜于无。
接着,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借助门外缝隙透进的微弱天光(天色似乎亮了一些,雨势也渐小),重新检查腿上的伤口。情况很糟,化脓严重。他咬紧牙关,用最后一点力气,挤压出部分脓血,再用之前夜莺留下的、所剩无几的消毒粉洒上,剧痛让他几乎晕厥。包扎完毕,他虚脱地靠在门上,大口喘息。
体力在快速流失。他需要食物,需要信息。集装箱里空空如也。他只能依靠听觉和推理来判断外界情况。
雨声渐歇,码头上开始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远处轮船的汽笛、海鸥的鸣叫、还有……隐隐约约的、金属碰撞和发动机的轰鸣?是码头的日常作业开始了?这意味着天亮了,也意味着他藏身的这个地方,随时可能被人发现!
危险迫在眉睫!必须尽快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外面是开阔的码头,他一个重伤员,能躲到哪里去?
他的目光落在集装箱的内壁上。上面似乎用油漆喷绘着一些模糊的编号和标识。他凑近仔细辨认……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这些集装箱是移动的!它们会被吊装、被运输!如果他能躲在集装箱里,被运离码头,岂不是就能逃出这个包围圈?
这个想法极其冒险。如果集装箱被运往更偏僻的地方堆存,他可能被困死在里面。如果被直接运上船出口,更是死路一条。而且,装货时很可能被打开检查。
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搏一把,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判断作业区的方向。发动机和吊装的声音似乎来自码头的另一端,相对较远。他需要选择一个最有可能被运走的集装箱。通常,空箱、或者标注了特定目的地、船名的箱子,被移动的可能性更大。
他透过门缝仔细观察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堆满了集装箱,像一座钢铁迷宫。远处有龙门吊在移动,传来有规律的作业声。
他耐心等待着,像一头潜伏的猎豹,尽管伤痕累累。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的体力几乎耗尽,意识又开始模糊。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这边这批,核对一下箱号,下午装船!”一个粗哑的男声喊道。
“好嘞!这批是发往南方的空箱吧?”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回应。
脚步声在附近的集装箱间走动,核对箱号的声音隐约可闻。
机会来了!发往南方的空箱!这意味着很快会被运走!
陈小鱼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仔细听着脚步声,判断他们检查的顺序。他们似乎是从另一头开始核对,正慢慢向这边靠近。
他必须转移!转移到那个即将被运走的空箱里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塞在门缝的布条收回,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推开集装箱门一条缝隙。刺眼的光线涌出,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外面暂时没人。他咬紧牙关,拖着伤腿,像蜥蜴一样爬出集装箱,迅速滚到旁边一个集装箱的阴影里。
冷汗浸透了全身,伤口疼得他几乎晕厥。他靠在冰冷的箱壁上,大口喘息,观察着目标——几个箱门敞开、显然是空置的集装箱,就在不远处。核对箱号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趁那两人核对旁边箱子的时候!
他看准时机,用尽最后一点爆发力,低伏着身体,快速冲向最近的一个空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肺部火辣辣地疼。就在他扑进空箱门口的阴影,蜷缩进最里面的角落时,核对箱号的那两个人的说话声就在隔壁箱响起了!
“这个箱号对!下一个!”
陈小鱼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幸运的是,他们只是用手电照了照他这个空箱的内部(大概确认是空的),在单子上划了一下,就走向了下一个箱子。
“这批没问题了!下午两点,三号吊车过来装船!”粗哑男声喊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成功了!暂时安全了!陈小鱼虚脱地瘫倒在空箱冰冷的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但危险远未结束。下午两点装船,这意味着他只有几个小时的喘息时间。而且,装船过程中,箱子很可能被再次检查,甚至被锁死。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恢复体力,并想办法在装船前或装船过程中脱身。这个箱子目的地是南方,这给了他一个模糊的方向,但前提是,他得能活着离开这个钢铁棺材。
他检查了一下这个新集装箱,同样空空如也,但比之前那个干燥一些。他找到门内侧的一个凹陷处,勉强能藏身,避开门口直接的视线。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在接下来的环节中,能找到一丝漏洞。
父亲的手札里似乎提到过,最危险的激流中,往往藏着意想不到的洄水区,能让精疲力尽的鱼暂时歇脚。这个即将被运走的集装箱,会是他的洄水区吗?还是通往另一个绝境的运输带?
箱外,码头的喧嚣预示着新的忙碌。箱内,受伤的“鱼”蜷缩在黑暗中,握紧唯一的希望,等待着未知的、决定命运的旅程。钓线未断,但鱼已入箱,能否破箱而出,就看接下来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