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内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颠覆。巨大的金属箱体被吊臂抓起,瞬间的失重感让陈小鱼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抠住箱壁一道冰冷的焊缝,才没被甩出去。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滑轮组的呼啸,以及箱体在空中摇摆带来的剧烈晃动。他像一颗被放进铁罐里的石子,在黑暗中无助地翻滚、碰撞,伤腿一次次砸在坚硬的地板上,痛楚几乎让他昏厥。
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吊装设备的轰鸣和风声。他蜷缩在之前选好的那个门内侧的凹陷处,用尽全力固定身体,忍受着这趟未知的、暴力的旅程。时间感彻底消失,每一秒都漫长如酷刑。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的撞击感传来,集装箱似乎被放置在了某个平面上。紧接着,是更沉闷、更持续的震动和引擎的低吼——卡车启动了。
他是在一辆行驶的卡车上。目的地是南方某个未知的码头或堆场。这意味着他暂时离开了最危险的港口区域,但也意味着他被投入了一个更不可控的漂流盲盒。
接下来的路途,是颠簸、噪音和痛苦的混合。卡车行驶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每一次颠簸都精准地传递到陈小鱼的伤处,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高烧在密闭闷热的集装箱里卷土重来,他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干渴和饥饿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他舔舐着箱壁上偶尔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冷凝水,聊以续命。
他必须保持清醒,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他努力倾听外面的声音,试图判断位置和环境。卡车的速度、转弯的频率、周围其他车辆的声音、偶尔传来的模糊人声或广播片段……都是零碎的信息。他似乎经过了城区(有频繁的红绿灯和嘈杂市声),然后驶上了高速(持续平稳的行驶和风声),接着可能又转入了路况较差的省道或厂区道路(颠簸加剧,周围变得安静)。
期间,卡车停过几次,可能是加油或检查。每一次停车,陈小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屏息凝神,握紧匕首,准备应对箱门被打开的瞬间。但幸运的是,门一直没有开。他似乎被当作一个普通的、封存的空箱在运输。
漫长的跋涉后,卡车终于缓缓停下,引擎熄火。外面传来人声、脚步声,以及另一种重型机械(像是叉车)的轰鸣。到地方了?是一个中转站,还是最终目的地?
陈小鱼紧张地贴在门缝边,向外窥视。光线昏暗,似乎是在一个大型仓库或堆场内。他听到有人在核对单子,念着箱号,其中似乎包括他所在的这个箱子。然后,叉车的声音靠近,集装箱被再次吊起,移动,最后“哐当”一声被放置在某处。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作业声。
他仍然被困着,但似乎暂时安全了。他需要尽快出去!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缺氧、脱水、伤势恶化,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检查了一下集装箱门。从内部无法打开,插销和锁具都在外面。他需要工具。他在黑暗中摸索,希望能找到任何尖锐或坚硬的物体。箱内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和偶尔脱落的铁锈。绝望之际,他的手指触到了腰间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父亲留下的鱼钩。
鱼钩?他苦笑。这能干什么?
但求生的欲望让他不肯放弃任何可能。他取下鱼钩,试着用它去撬动门缝,或者刮擦锁具附近的缝隙。鱼钩太细小,效果微乎其微。他累得筋疲力尽,伤口剧痛,意识又开始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集装箱门口!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要开箱!
陈小鱼心脏骤停,迅速滚回那个凹陷的角落,蜷缩起来,尽量缩小目标,匕首反握在手,准备拼命。
“咔嚓”一声,插销被拉开。箱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一道缝隙,明亮的光线和新鲜(虽然混杂着机油和灰尘)的空气涌了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箱也打开通风!妈的,里面什么味儿?检查一下有没有破损!”
“好嘞!”另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应道。
箱门被完全推开,光线刺得陈小鱼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到两个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门口,正用手电往里照。万幸,他藏的角落是视觉死角,光线一时没有照到。
“空的,没啥问题,就是有点潮。”年轻工人探头看了一眼,说道。
“行,门就别锁了,透透气,下午再安排转运。”年长工人说完,似乎就要离开。
机会!门没锁!
陈小鱼心中狂喜,但立刻压下冲动。现在出去,会被立刻发现。他必须等他们走远。
两个工人脚步声渐远。陈小鱼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确认周围暂时没有其他人。他挣扎着爬起,忍着剧痛,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钢架结构的仓库,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集装箱,像钢铁丛林。光线从高处的窗户透下,形成一道道尘柱。远处有叉车和工人在作业,但在他所在的这个区域,暂时无人。
他必须立刻离开!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仓库边缘、有出口灯光的方向,借助集装箱的阴影,一瘸一拐地快速移动。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但他不敢停歇。
幸运的是,仓库管理似乎并不严格,他顺利溜到了一个半开的侧门附近。门外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内部道路,更远处能看到围墙和城市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低伏身体,闪出门外,迅速躲到一堆废弃的轮胎后面。
暂时……自由了?
他瘫坐在轮胎后,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打量着周围环境。这里像是一个物流园区或者大型货运站,车辆来往,但人员注意力多在装卸货上。他这身脏污的工装和狼狈的样子,在这里并不算太突兀。
但接下来去哪?身无分文,重伤在身,举目无亲。
他摸了摸胸口,U盘和样本袋还在。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催命符。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补充体力,然后想办法联系外界,或者……继续逃亡。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围墙外那些低矮的、似乎是城中村的建筑上。那里人口复杂,容易隐藏。也许,那里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休息了片刻,积蓄了一点力气,然后压低帽檐,拖着伤腿,像一个真正的、疲惫不堪的搬运工,混入了物流园区嘈杂的人流和车流中,朝着那片混乱而充满未知的城区边缘走去。
集装箱的漂流暂时结束,他像一件被意外投递到陌生码头的货物,被迫开始了新的生存挑战。从一个封闭的钢铁牢笼,逃入一个更庞大、更复杂的都市迷宫。钓线未断,但钓鱼的人和鱼,都已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水域。下一步,该如何下竿?陈小鱼望着眼前喧嚣而陌生的街景,眼中只剩下疲惫而坚定的光芒。活下去,把东西送出去。这是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