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园区边缘的城中村,像一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生鲜市场被随意丢弃在城市的褶皱里。低矮拥挤的“握手楼”密不透风,外墙布满斑驳的水渍和蛛网般的电线。狭窄的巷道湿漉漉的,弥漫着油烟、垃圾和公厕混合的复杂气味。喧嚣的人声、麻将牌的碰撞声、电视节目的嘈杂声、小孩的哭闹声,从每一个窗户和门洞里涌出,交织成一片充满烟火气却又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陈小鱼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像一抹游魂,踉跄着混入这庞杂的人流中。他那身污秽不堪的工装、苍白失血的脸色和狼狈的姿态,在这里并不算特别扎眼。他压低帽檐,借助楼与楼之间狭窄的缝隙和杂物的掩护,艰难地移动,寻找着暂时的栖身之所。
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他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发现了一个用破木板和塑料布搭成的、堆放废品的窝棚,钻了进去,蜷缩在角落。他咬紧牙关,拆开被脓血浸透的绷带。伤口惨不忍睹。他用找到的半瓶刺激性很强的消毒液清洗,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重新包扎后,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砖墙上。
他颤抖着摸出那个用多层防水袋包裹的U盘和样本袋。仔细检查后,心里一沉。样本袋的密封口有极其细微的渗漏痕迹,袋内的水样颜色变得更加浑浊,那条死鱼样本也开始明显软化。证据可能正在失效!焦虑噬咬着他的心。
窝棚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破旧、浑身酒气的老头掀开塑料布,探头进来。老头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意外地锐利。
“哟呵?哪来的?”老头开口,声音沙哑。
陈小鱼心里一紧,哑着嗓子说:“老师傅……行行好……从工地上摔下来,借您宝地歇歇脚……”
老头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几秒,弯腰钻进窝棚,在对面一堆纸板上坐下,摸出半瓶白酒,抿了一口。“工地?”老头嗤笑一声,“你小子不像干活的人。”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陈小鱼紧紧捂着的胸口,“藏着啥宝贝呢?”
陈小鱼下意识地护住胸口。
老头见状,反而咧嘴笑了:“放心,老子对你们这些人的破事没兴趣。这地方,今天你来,明天他来,都是躲债的、跑路的,见多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看你伤得不轻,想活命,得找‘地头蛇’打点,或者……有门路‘出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小鱼一眼,“看你这德行,不像有钱打点的。那就是有‘货’想出手?”
“出货?”陈小鱼心中一动。
“哼,装傻?”老头凑近些,“这地方,南来北往的‘货’多了去了。有想送出去的,有想换钱的……就看你的‘货’,值不值钱,有没有人敢接。”
陈小鱼的心脏狂跳起来。这老头,似乎知道些门道!
“老师傅……您……有路子?”陈小鱼的声音干涩。
老头嘿嘿一笑:“路子嘛……倒是有那么一两条。不过,规矩大,风险高,抽成也狠。而且,得先验货。”
“是……什么东西?”老头眯着眼问。
“一些……水样和资料。”陈小鱼含糊地说。
“水样?”老头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压低声音,“惹上环保的麻烦了?”
陈小鱼不置可否。
老头盯着他,半晌,咂咂嘴:“这玩意儿……烫手啊。接这种活的人,可不多。”他看了看陈小鱼的腿,“看你小子也挺惨。这样吧,我帮你递个话,牵个线。成不成,看你的造化。但不管成不成,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我现在没钱。”陈小鱼实话实说。
“赊着!”老头出人意料地爽快,“等你‘货’出手了,连本带利还我!”他站起身,“你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我去问问。天黑前回来。”
说完,老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窝棚里恢复了寂静。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是希望还是陷阱?那个看似浑噩的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小鱼靠在墙上,感觉刚刚经历的一切如同梦幻。他这条在污水中挣扎的鱼,似乎看到了一根从岸上垂下的、若有若无的钓线。线的那一端,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漩涡?他握紧了胸口的U盘。
城中村的午后,喧嚣而漫长。陈小鱼在焦虑和期待中,等待着老头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