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带。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鱼饵混合谷物和香精的气味,这是陈小鱼刚刚按照父亲手札里一个土方子,用老董找来的麸皮、虾粉和一点点蜂蜜调制出来的。他坐在小凳上,面前摊开着那本边角磨损的手札,手里拿着一枚亮闪闪的新鱼钩,正就着光线,用一块细腻的油石极其耐心地打磨着钩尖。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眼神凝定,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又或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让心神沉淀下来。
老董靠在窗边的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卷了边的城市交通图,目光却落在陈小鱼的手上,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没说话,只是偶尔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一口浓茶。下午那场在荒河岔的垂钓,似乎不仅放松了陈小鱼紧绷的神经,也让两人之间那种纯粹的护卫与保护对象的关系,多了一层类似师徒或钓友的微妙默契。
“钩子磨得再亮,也得看水里有鱼没有。”老董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茶水的湿润。
陈小鱼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回道:“水里有鱼没鱼,得下了竿才知道。但钩子不利,就算鱼咬了口,也容易脱钩跑鱼,白白浪费机会。”他轻轻吹掉钩尖上的金属碎屑,举到光线下检查,钩尖反射出一点寒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老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别的意思,他放下茶缸,指了指陈小鱼手边那本手札:“你爹这本‘秘籍’,除了教你怎么钓水里的鱼,就没提点别的?比如……怎么在这种浑水里,”他意有所指地比划了一下四周,“保住自己,还能捞着想捞的东西?”
陈小鱼放下鱼钩,拿起手札,翻到中间一页,手指点着一行字:“您看这句,‘水浊打窝重,味浓引鱼来。线组须牢靠,耐心等黑漂。’”他抬起头,看向老董,“现在这潭水,够浑。咱们手里的‘饵’——就是那些证据,味道也算够冲,能惊动水底的‘大物’。但光有饵不行,咱们的‘线组’得结实,经得起折腾。更重要的是,得沉得住气,不能急着提竿,要等‘黑漂’——等对方真正露出破绽,那才是发力的时候。”
他顿了顿,继续道:“上次去废渣堆那边,就像是没看清鱼情就胡乱打窝,不仅没引来鱼,反而把水搅得更浑,惊了窝子里的鱼。咱们的‘线’——侦察方式,被对方的无人机(好比水上的水鸟)看得一清二楚。‘钩’——就是我,差点折在里面。”
“哦?”老董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那按你爹这钓鱼经,接下来该怎么下竿?”
“磨快钩,加固线,选好钓点,耐心蹲守。”陈小鱼思路清晰起来,“‘磨快钩’,就是我得更清楚红星厂那边的情况,尤其是西北角。光看地图不行,得像老钓手认钓点一样,哪里深,哪里浅,哪里是鱼道,哪里容易挂底,得心里有数。赵老爷子提过的防空洞,就是个潜在的‘鱼道’。”
“加固线呢?”
“咱们不能再用老法子侦察了。得用点新‘家伙事’。”陈小鱼想起手札里提到的夜间用荧光漂、或利用水流带饵等更隐蔽的钓法,“比如,能不能搞到更隐蔽的观察设备?或者,利用天气不好、对方监控受影响的时候动手?再或者,不从正面接近,想想别的路子?比如,那个可能存在的防空洞备用出口?”
老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点意思。‘选好钓点’又怎么说?”
“就是得找准他们的命门。什么样的‘饵’能让他们非咬不可?是直接能定罪的证据?还是动了他们核心利益的东西?我们得把‘饵’扔到他们最疼的地方。”陈小鱼分析道,“最后‘耐心蹲守’,就是等时机。他们刚被惊过,现在肯定警惕。得等他们以为风头过了,松懈下来,或者等他们自己内部出问题,露出破绽。”
“说得轻巧。”老董泼了盆冷水,但语气里并没有否定,“磨钩加固线,需要时间,需要装备。蹲守?谁知道要蹲到猴年马月?咱们等得起,你腿上的伤等得起,你兜里的‘玩意儿’等得起吗?”他指了指陈小鱼藏U盘的位置。
陈小鱼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等不起也得等。我爸常说,钓鱼最忌心浮气躁。越是憋着大家伙,越要沉得住气。否则,不是线断,就是竿折。”
老董没再说话,拿起茶缸又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半晌,才悠悠地说:“行,那就按你这钓大鱼的章程来。磨钩砺线,我来想办法。你这几天,就好好把你爹那本‘兵书’吃透喽,尤其是怎么在浑水里摸鱼的本事。”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老董不再只是送饭和传递消息,他开始弄来一些东西:厚厚的、带着霉味的城建档案馆复印图纸(关于红星厂老区地下管网)、一套复杂的卫星地图叠加软件(显示不同时期的地貌变化)、甚至还有几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高级玩具的无人机干扰器原理图和一些关于声波、震动传感器的资料。东西杂乱,但目标明确——都是为了更安全、更有效地“看清水下”。
陈小鱼则彻底沉浸在手札和这些新资料里。他不再仅仅被动接受保护,而是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可能有用的知识。他将父亲关于通过水色、水流、气泡判断水下地形的经验,类比到分析卫星图上的植被变化、阴影差异,试图找出可能的地下结构痕迹。他将夜钓时通过听水声辨别鱼群活动的技巧,联想到用声学设备监测远处异常动静的可能性。他甚至琢磨,能不能像打窝聚鱼一样,用某种方式,引导对方的注意力,创造出侦察的窗口。
两人时常讨论,有时为一个技术细节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又因一个奇思妙想而击掌(当然是老董单方面拍陈小鱼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陈小鱼感觉自已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在河边,听老人家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钓鱼的奥妙,只不过现在,课堂换成了危机四伏的都市,钓竿换成了生死博弈的筹码,而身边的“老钓友”,则是个身份神秘、手段老辣的警官。
这种专注于“技艺”提升的过程,奇异地驱散了许多恐惧和不安。陈小鱼感觉自已不再是那个只能仓皇逃窜的猎物,而是在为下一次主动出击精心准备的猎手。他就像一枚被投入熔炉、经过反复锻打、淬火、打磨的鱼钩,正在褪去锈迹和浮华,变得内敛、锋利、坚韧。
他偶尔会拿起那枚父亲留下的旧鱼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能感受到一种跨越时空的嘱托与力量。清水钓鱼,浑水摸鱼,绝境求生,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智慧、耐心和手中那把磨得足够锋利的“钩”。
他知道,平静是暂时的。但这一次,当风暴再次来临,他不会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他要做那个握紧钓竿,看准时机,果断出击的钓者。而这一切的准备,这场无声的“磨钩砺线”,都是为了在都市这片深不见底的浑水中,钓起那条隐藏至深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