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灯光下,摊开的地图和图纸上画满了各种颜色的标记和箭头,像一张复杂的作战沙盘,又像老钓手精心绘制的钓点分析图。陈小鱼的伤腿基本痊愈,只余下阴雨天时一丝隐痛,提醒着那段亡命的日子。连日来的“磨钩砺线”——研读父亲手札、分析水文地质资料、熟悉侦察设备原理——让他身上那股仓皇之气褪去不少,眼神里多了种沉静的专注。此刻,他正用一支红笔,在地图上的红星厂区西北角废渣堆区域,沿着等高线缓慢移动,眉头微蹙。
老董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一个zippo打火机,盖子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目光却随着陈小鱼的笔尖移动。
“看这里,”陈小鱼用笔尖点了点废渣堆东南侧靠近厂区围墙的一处缓坡,“图纸上标注的防空洞主入口在这附近,但被后期堆放的废渣部分掩埋。赵老爷子说下雨就积水,形成水洼,说明这里地势低洼,地下水或雨水汇集。”他又将笔移到废渣堆另一侧,靠近山脚泄洪渠的方向,“备用出口理论上在这边,但泄洪渠是明渠,如果洞口开着,太显眼。我怀疑,出口可能隐藏在渠壁下,或者……通过地下暗管与渠水相连。”
“有点意思。”老董“咔哒”一声合上打火机,“接着说。”
“我们上次惊了窝子,对方肯定加强了戒备。正面接近,风险太大。”陈小鱼抬起头,眼中闪着光,像极了发现鱼星的老钓客,“得像钓那些特别滑口的大鱼,不能直接把饵扔到它嘴边,得在它巡游的路径上,远远地做个‘窝子’,把鱼慢慢引过来,或者,等它自己放松警惕游出来。”
“做窝子?怎么个做法?”老董身体微微前倾。
“声东击西。”陈小鱼用笔在废渣堆东边、靠近厂区活跃区域的方向画了个圈,“在这里,制造点不大不小的动静,比如,找个由头,让环保或者安监部门去那边做个例行检查,或者散播点小道消息,就说那边可能有什么违规堆放。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的笔尖又移回西北角废渣堆,“然后,我们趁他们注意力被吸引,利用夜间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对这边进行远程侦察。用无人机干扰器短暂瘫痪他们的空中眼睛,然后用高灵敏的拾音设备,远距离收集那边的声音,分析是否有机械作业、车辆进出或者人声。甚至可以试试用地质雷达或者浅层地震仪这类设备,远程探测一下废渣堆下面的空洞结构。”
老董眯着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调虎离山,远程探窝……想法不错。但设备和技术支持是个问题,而且怎么保证‘调虎’一定能成功?万一对方不动呢?”
“所以‘窝子’要做得像。”陈小鱼道,“动静不能太大,太大反而惹疑。最好是那种让他们觉得有点烦,但又不至于倾巢出动去应对的程度。就像打窝,饵料不能太多太香,不然鱼吃饱了或者警惕了就不咬钩了,要若隐若现,勾着它。”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不一定只做一个‘窝’。可以在不同方向,用不同方式,多点试探,看他们哪个方向反应最敏感,哪里防守最严密,反过来也能印证我们的判断。”
“虚实结合,投石问路。”老董点点头,眼里赞赏之色更浓,“那如果远程侦察有发现,确认了洞口的可能性,下一步呢?怎么下钩?”
“那就得看‘鱼’情了。”陈小鱼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洞口隐蔽,守卫相对松懈,或许可以尝试夜间渗透,放个微型探头或者传感器进去。如果守卫森严,硬闯不行,或许……得等他们自己‘开口’。”
“等他们自己开口?”老董挑眉。
“嗯。”陈小鱼目光沉静,“父亲的手札里说,有时候钓大鱼,尤其是藏在深水结构里的大鱼,强攻不如智取。比如,利用天气变化,气温骤降或气压变化时,鱼会感到不适,可能从藏身之处游出来。或者,在附近水域制造点小混乱,比如惊动小鱼群,大鱼可能会出来捕食。”他看向老董,“对应到我们这里,就是等。等天气恶劣,他们巡逻松懈;或者,等他们内部出问题,比如分赃不均、压力过大,自己露出破绽;甚至……等一个他们不得不使用那条通道运送东西的关键时刻。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老董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缓缓道:“计划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了。有钓大的样子了,不再是乱甩竿的毛头小子。”他放下茶缸,语气严肃起来,“但你要清楚,这‘窝子’做下去,这‘竿’甩出去,收不收得回来,能不能钓上鱼,变数极大。可能白忙一场,可能打草惊蛇,也可能……把自己折进去。”
“我明白。”陈小鱼迎上老董的目光,没有躲闪,“但总比干等着强。钓鱼的人,不能怕空军(钓不到鱼),就怕不敢下竿。”
老董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行!就按你这钓法来!我向上头汇报方案,申请资源。你这几天,把细节再琢磨透点,尤其是那个‘做窝’的火候和远程侦察的具体手法。”
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变成了临时的战术推演室。陈小鱼和老董对着地图和资料,反复模拟各种可能的情况。如何选择“调虎”的地点和方法?用什么借口既合理又不引人怀疑?远程侦察设备的有效距离和精度如何?不同天气条件下的最佳行动时机是什么?如果被发现,如何利用地形快速撤离?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仔细推敲。
陈小鱼发现自己在这种谋划中,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和专注。这不同于之前被动逃亡时的惊恐,也不同于单纯学习理论时的抽象,而是一种将知识、经验和勇气结合起来,主动设计行动方案的掌控感。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根无形的钓线,正随着他们的推演,一点点投向目标水域。
期间,老董弄来了一些更专业的设备说明书和操作指南,甚至有一次,还带来一个神秘的黑色小盒子,说是最新型号的远程声音采集器,让陈小鱼熟悉操作。陈小鱼学得很快,那种对细节的把握和耐心,正是常年钓鱼磨练出来的。
这天晚上,推演告一段落,老董难得有闲心,从角落里拿出那两副钓竿:“走,下楼透透气,河边坐坐。理论学得再多,也得实战找找手感。”
小区后面有一条不大的景观河,晚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河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两人找了个僻静处,摆开马扎,下竿。
夜风微凉,河面平静。浮漂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远离了地图和方案的紧张氛围,只剩下鱼竿、水面和夜空。
老董似乎心情不错,一边看着漂,一边难得地聊起了闲天:“干我们这行,跟你爹钓鱼差不多,都得耐得住寂寞,熬得住时间。有时候盯一个点,一蹲就是几个月,风吹日晒,屁都没有。但你不能急,一急,就前功尽弃。”
陈小鱼点点头,想起父亲为了钓一条传说中的大青鱼,在同一个洄水湾连续打了半个月的窝子,最后才成功。“我爸常说,钓鱼钓的是心境。”
“心境……”老董咀嚼着这个词,笑了笑,“是啊,心浮气躁,啥也干不成。不过你小子,这段时间,心境倒是练出来不少。”
正说着,陈小鱼的浮漂突然一个极轻微的下顿,随即缓缓上升。标准的鲫鱼口!他手腕一抖,扬竿刺鱼,手感传来,一尾巴掌大的鲫鱼被提出水面,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哟,开张了!”老董笑道。
陈小鱼熟练地摘钩,把鱼放进水桶,重新挂饵抛竿。动作流畅自然。看着重新立稳的浮漂,他忽然心有所感,轻声说:“董警官,您说,我们这次去‘探那个窝’,会不会也像这样,看起来平静,底下却藏着东西,就等那一下顿口?”
老董收起笑容,看着漆黑的水面,目光变得深远:“希望吧。但你要记住,咱们要钓的这条‘鱼’,可比这河里的家伙凶得多。咬钩的时候,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线绷不绷得住,竿顶不顶得住,都得那一刻见分晓。”
陈小鱼默默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鱼竿。夜空下,河水平静地流淌,倒映着城市的灯火。一场无声的谋篇布局,已在看似平淡的日常中悄然展开。钓者已就位,饵料将投,只待水纹下的那一次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