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清晨,少了前几日的紧张谋划,多了几分暴风雨来临前的异样平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栅,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陈小鱼起得很早,仔细检查着昨晚就已反复整理好的个人装备——一套轻便、防水、带有一定隐蔽性的深色户外服,一双鞋底纹路经过处理、不易留下清晰脚印的运动鞋,以及一些零碎但关键的小工具。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仿佛不是在准备一场可能危机四伏的行动,而是在打理一次普通的垂钓行装。
老董推门进来,手里拎着豆浆油条,看到陈小鱼的样子,挑了挑眉:“哟,这么早就开始擦竿备饵了?心态可以啊。”
陈小鱼拉上背包最后一道拉链,笑了笑:“我爸常说,出钓前磨蹭,河边打龟。准备工作做得越细,临场心里越有底。”
“是这么个理儿。”老董把早餐放在小桌上,“最后的技术简报下午到,行动时间定在后天凌晨。这两天,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等。”
“等?”陈小鱼坐下,拿起一根油条。
“嗯,等所有信息最终确认,等技术装备最后调试,也等……对方那口气彻底松下去。”老董吸溜着豆浆,眼神锐利,“上次‘观星’之后,那边安静得有点过分。越是安静,越说明他们可能感觉到了什么,或者在酝酿什么。我们得沉住气,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会不会再起泡泡。”
接下来的两天,果然如老董所说,是在一种克制的等待中度过的。技术组传来的都是些细节微调的消息,外围监控显示红星厂区西北角异常安静,连日常的巡逻频次似乎都略有降低。这种平静,反而让人心头有些发紧。
为了缓解这种紧绷感,也为了保持陈小鱼的状态,老董第二天下午又开车带着他去了上次那条荒河岔。这次,老董特意选了个更僻静、水流更复杂些的回水湾。
“来,今天不练观察,练练手感。”老董递给他一副调性更软、更适合捕捉细微鱼讯的鲫鱼竿,“试试在这种有暗流、有障碍的地方,怎么把漂看得稳,把口抓得准。”
陈小鱼明白,这不仅是消遣,更是一种心态和专注度的磨练。他静下心来,选点、打窝、调漂,然后将钓组精准地抛到一处水下有倒树阴影的边缘。河水微浊,暗流涌动,浮漂随着水流微微晃动,很难分辨是小鱼闹窝还是真正的咬口。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枚小小的浮漂,感受着竿尖传来的每一丝细微颤动。阳光晒在背上,微风拂过水面,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需要忘记即将到来的行动,忘记所有的谋划和危险,只专注于眼前这一汪水和那一支漂。
老董在一旁偶尔提点两句:“注意漂尾那一下阴口,可能是大家伙试探……”“右边有漩涡,线组带紧了,别挂底……” 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两尊河边的石像。
突然,陈小鱼的浮漂出现一个极其轻微的、缓慢下沉又顶起的动作,若不是全神贯注,几乎会错过。他屏住呼吸,手腕微沉,感觉到竿尖传来一股沉稳的拉力。
“有了!”老董低声道。
陈小鱼不急着发力,轻轻抬竿刺鱼,然后顺势将鱼领出障碍区,开始耐心地溜鱼。水下传来的力道不小,但挣扎方式沉稳,不像小鱼的乱窜。几个回合后,一尾银光闪闪、约莫一斤半的野生大板鲫被请了上来。
“漂亮!”老董赞道,“这鱼口抓得稳,溜得也舒服。看来心是静下来了。”
陈小鱼看着在抄网里活蹦乱跳的鲫鱼,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他将鱼小心摘钩,放回水中,看着它尾巴一摆,消失在深水里。
“看来,这静守的功夫没白练。”老董收拾着钓具,意有所指。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陈小鱼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开口:“董警官,有时候我觉得,钓鱼和咱们现在做的事,真的挺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和准备,真正刺鱼溜鱼的那一下,反而很短。”
“没错。”老董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高手和菜鸟的区别,往往就在等待时的耐心,和机会来时的那一下果断。前面所有窝料、调漂、看口的功夫,都是为了最后那一下不跑鱼。”
当晚,最终的行动方案和技术简报送达。计划周密到近乎苛刻,对时间、天气、装备、通讯、应急方案都有详尽安排。陈小鱼仔细阅读着每一个细节,将其深深印在脑海里。
行动前夜,没有特别的仪式。老董检查完所有装备,对陈小鱼说:“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之后,恐怕有阵子没法这么安稳睡觉了。”
陈小鱼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他回忆起这几个月来的颠沛流离,从光河边的垂钓者,到被迫卷入漩涡的逃亡者,再到如今这个即将主动深入虎穴的“钓手”。父亲的手札、夜莺的牺牲、老董的指引、还有那些或明或暗的较量……一切仿佛都在为明天那一刻做准备。
他并不感到特别恐惧,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就像明知道水下有大物,在抛竿入水前的那一刻,钓者心中充满的并非害怕,而是全神贯注的期待和必须成功的信念。他已经找到了“鱼星”,辨明了“鱼道”,备好了“饵料”,调整好了“钓具”,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预定的时间,将钩饵精准地送到位置,然后,等待那决定性的“黑漂”。
他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父亲留下的旧鱼钩,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安定。然后,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休息状态。风前静守,只为那一刻的雷霆一击。他知道,自己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