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能呵出白烟。陈小鱼推开门时,巷子里的老槐树枝杈上挂满了霜凌,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冷光。老董的车已经发动,排气管喷着白雾,车窗上结着一层薄冰。
“今儿个带你去个暖和地界儿,”老董摇下车窗,鼻尖冻得通红,“西山后头有个暖泉,冬天不冻,鱼还活着呢。”
陈小鱼钻进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车子驶出城区时,太阳刚从东边山头露了半张脸,把路边的霜染成淡金色。田野里一片白茫茫,只有田埂上的枯草还倔强地支棱着。
“暖泉钓鱼,讲究个‘寻’字。”老董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路,“泉眼附近水温高,鱼爱在那儿聚。可泉眼小,不好找,找到了也不好下竿。”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拐进一条冻得硬邦邦的土路。路旁是收割后的玉米地,秸秆堆上盖着厚厚的霜。又颠簸了二十分钟,一片雾气缭绕的水面出现在眼前。
这泉塘不大,约莫两亩见方,水面上蒸腾着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起。塘边几丛芦苇居然还泛着青绿,在四周一片枯黄中格外扎眼。最奇的是,塘中心有片水面居然没结冰,咕嘟咕嘟冒着水泡。
“瞧见没?那就是泉眼。”老董停好车,指着那片翻着水花的水面,“地下水涌上来,水温得有十来度。鱼就爱在那片儿待着。”
两人扛着装备走近塘边。脚下的泥土不像别处冻得硬邦邦,反而有些松软。陈小鱼蹲下试了试水温,果然温乎乎的。
“暖泉钓鱼,装备得轻巧。”老董放下钓箱,取出两把三米六的软钓竿,“水浅,鱼精,竿子软了好控鱼。”
线组很精细。主线1.0号,子线0.4,钩子是极细的袖钩三号。浮漂选了一支细身细尾的枣核漂,吃铅只有0.8克。“水稳,漂要用小的,灵。”老董调漂时格外仔细,空钩半水调三目,挂饵后钓两目。
开饵更有讲究。老董从保温箱里取出几个小瓶子:一袋腥味饵,一袋奶香饵,还有一小瓶暗红色的液体。“暖泉水温高,鱼活性好,饵料味道不能太冲。”他按七腥三香的比例配好基础饵,最后滴入三滴那红色液体,“这是甜菜碱,冬天促开口,暖泉鱼就爱吃这甜丝丝的味儿。”
水是现取的温泉水。老董试了试水温,才用量杯量取。“水比1:0.9,稍微湿点儿。暖泉水温高,饵料醒得快,状态出得好。”
醒饵的工夫,两人选钓位。老董沿着塘边走了两圈,最后在泉眼下游二十米处停下。“这儿好,泉水从这儿过,水温合适,溶氧也足。你看,”他指着水面,“这儿有气泡,底下有鱼。”
陈小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细密的气泡从水底冒上来,慢慢散开。
“做窝要轻。”老董捏了一小把酒米,轻轻撒向钓点。酒米入水的声音很轻,像雨点。“暖泉鱼精,动静大了就惊了。”
第一竿抛出去,饵料像片羽毛,轻飘飘落入水中。浮漂缓缓立起,停在两目的位置。陈小鱼盯着那抹红色,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里,能有这么一汪不冻的泉水,真是造化。
等待的时间不长。约莫十来分钟,浮漂轻轻一顿,下沉半目。陈小鱼握竿的手紧了紧。浮漂又一顿,这次有一目,缓缓回升,停在两目半的位置——停住了。
扬竿!中了!
手感很轻,但挣扎得挺欢实。几个回合,一尾银白色的小鲫鱼出水,在晨光里闪着鳞光。鱼不大,一两多,但身子滚圆,尾巴金黄。
“开门红!”老董笑道,“暖泉的鱼就是精神,你看这颜色,多鲜亮!”
确实,这尾鲫鱼比冰钓钓上来的看着鲜活得多,鳞片完整,眼神清亮。陈小鱼小心摘钩,把鱼放进活鱼桶。泉水温温的,鱼在里面游得欢实。
太阳升高了些,塘面的雾气渐渐散了。陈小鱼发现鱼情有了变化——口变轻了。有时只是漂尖微微一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有时是极缓慢的阴漂,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轻轻拉着。
“升温了,鱼起浮了。”老董观察着水面,“你把漂往下拉十公分,钓离底试试。”
陈小鱼依言调整。果然,下一竿刚到位就是一个清晰的顿口,扬竿中鱼,是尾漂亮的马口,宽嘴巴一张一合。
“暖泉鱼活性高,爱追饵。”老董总结道,“天冷时它们趴底,太阳一晒水温上来,就起浮了。得跟着变。”
时近中午,阳光直射水面。陈小鱼脱了外套,只穿件毛衣。鱼口更好了,几乎竿竿不空。但中的鱼都不大,多是两以下的鲫鱼、马口。
“别急,”老董又上了一尾,“暖泉里难有大物,水温高,鱼长得快,但长不大。可这鱼鲜啊,炖汤一绝。”
正说着,陈小鱼的浮漂出现个奇怪的动作——缓缓上升一目,停顿,然后缓缓黑漂。他数到三,扬竿。手感沉重,完全不像小鱼。
“哟,来菜了!”老董放下竿。
水下的鱼不冲不跳,只是沉稳地往深水去。陈小鱼小心控竿,感受着每一次发力。两分钟后,一尾金黄色的鲤鱼浮出水面,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
“可以啊!”老董抄鱼入湖,“暖泉鲤,这颜色,跟金子似的!”
这尾鲤鱼约莫两斤,体型匀称,鳞片完整,在手里扑腾得很有劲。陈小鱼发现,暖泉里的鱼似乎格外有活力,挣扎的力道比冰钓钓上来的大不少。
午后,风向变了。北风掠过塘面,吹散了最后一点雾气。鱼情随之一变——口慢了,但中的鱼个头大了。
“变天了,鱼回底了。”老董把漂推回原位,“还得钓底。”
这一调整,等待的时间长了,但收获颇丰。陈小鱼连上三尾板鲫,都在半斤上下。老董更厉害,钓了尾罕见的金丝鲫,通体金黄,脊背上一道金线。
“这鱼少见,”老董爱不释手,“暖泉里偶尔能碰上,说是泉眼里的矿物染的。养着,好看。”
夕阳西下时,塘面泛起金光。两人开始收竿。清点渔获:陈小鱼钓了二十多尾,主要是鲫鱼和马口,加上那尾鲤鱼;老董也差不多,多了尾金丝鲫。
“过瘾!”老董一边收装备一边说,“大冬天能这么爽快地钓一场,舒坦!”
回程路上,陈小鱼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暮色渐合,远村灯火初上。他突然想起冰面上那刺骨的寒冷,再看看桶里游得欢实的鱼,觉得这暖泉真是冬天的恩赐。
“知道为什么暖泉鱼好吃吗?”老董忽然问。
陈小鱼摇头。
“水温恒定,鱼长得慢,肉质紧实。而且泉水干净,没土腥味。”老董打方向盘拐上大路,“更重要的是,这鱼是喝着矿泉水长大的——富含矿物质,味道自然鲜。”
到家时,母亲看见那尾金鲤鱼,惊喜道:“这大冷天还能钓着这么鲜活的鱼?”
陈小鱼但笑不语。有些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那晚的鱼汤确实鲜美。奶白色的汤,撒上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鱼肉细嫩,汤味醇厚,带着泉水的甘甜。
睡前,陈小鱼在日记上写:“腊月探泉,如访故人。泉暖鱼欢,竿起竿落间,寒意尽消。钓鱼之乐,不仅在得鱼,更在寻鱼、知鱼、会鱼。冰上苦守得一鲤,不若泉边连竿之欢。然冰泉各有味,苦乐皆成趣。”
窗外北风又起,预报说明日有雪。但陈小鱼知道,那山坳里的暖泉,该是不会冻的。就像有些地方,有些人,任它天寒地冻,总保有着不灭的温暖。
而他的钓竿,还会一次次指向那里,指向那些在暖泉里悠然度冬的、被泉水滋养的生命。钓鱼这条路,原来不只通向江河湖海,也通向山间一汪小小的、温暖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