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砚书送到单位门口时，恰好接近饭点。冬日的白昼本就短促，此刻天色已彻底沉了下来，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整座城市。沿街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纷飞的细雪，在积着薄雪的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最终定格在单位朱红色的大门前。
沈策握着林砚书的手没有松开，掌心的温度早已将彼此的指尖焐得温热。“进去吧，天晚了，路上滑。”他的声音低沉温和，目光落在她被雪濡湿的发梢，指尖轻轻拂去那几点晶莹的雪粒。
林砚书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仰头看着他。路灯的光映在她的眼底，像盛了两簇小小的火焰，带着不舍与依恋。“那我进去了，你路上小心。”她顿了顿，补充道，“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找你，带你去吃巷口那家的羊肉粉，汤头特别鲜。”
“好。”沈策应着，指尖却依旧紧扣着她的，“我看着你进去。”
林砚书笑了笑，终于缓缓抽回手，转身走向单位大门。雾灰色的大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围巾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走几步便回头望一眼，每次回头，都能看到沈策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牢牢追随着她的身影，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眼底。
直到那抹雾灰色的身影穿过大门，消失在门后的走廊尽头，沈策才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温柔渐渐被一层淡淡的怅然取代。寒风裹挟着细雪吹过，带着冬日的凛冽，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发梢淡淡的茉莉香气，清冽又温柔，混杂着雪的寒意，在鼻尖萦绕不散。掌心似乎还留存着她指尖的温度，细腻而柔软，那触感真实得仿佛她从未离开。刚才在雪中共舞的欢愉尚未在心头散尽，旋转时的眩晕感、相拥时的温热、她笑声里的清甜，都还清晰如昨，可分离的现实，却已冰冷地摆在眼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走向单位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水果店。店面不大，门楣上挂着暖黄的灯箱，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馨。推开门时，一阵混合着水果清甜的暖气流了出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店内灯光明亮，货架上摆满了各式水果，红的草莓、绿的葡萄、黄的桔子，在白色的雪夜背景下，显得格外鲜亮诱人。
沈策放缓脚步，在货架间仔细挑选着。他记得，上次视频时，林砚书曾随口提过想吃草莓，说冬天的草莓格外甜；她也说过晴王葡萄无籽，吃起来方便，适合忙起来的时候随手抓几颗；还有沙糖桔，她总说皮薄汁多，酸甜可口，是解乏的好东西。至于菠萝，是因为她喜欢那种酸甜交织的果香，只是怕麻烦，不爱自己削皮。
每选一样，他都细细端详——草莓要最大最红的，每一颗都饱满欲滴，果蒂鲜绿，没有一丝损伤；晴王葡萄要颗粒均匀、翠绿晶莹的，摸起来紧实有弹性；沙糖桔要金灿灿的，表皮光滑，轻轻一捏就能感觉到饱满的果肉；菠萝则挑了个表皮金黄、果香浓郁的，特意嘱咐店主仔细削好，切成小块，用保鲜盒装好，方便她直接食用。
店主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见他挑得仔细，笑着打趣：“给女朋友买的吧？看得出来很上心呢。”
沈策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点头应道：“嗯，她喜欢吃这些。”
付完钱，他提着沉甸甸的四袋水果，再次走到单位门口。站岗的哨兵认得他，见他过来，恭敬地敬了个礼。沈策回礼后，将水果递过去，语气诚恳地拜托：“同志，麻烦你帮忙转交给林砚书，谢谢。”
“好的，领导放心，一定送到。”哨兵接过水果，认真地说道。
沈策又站在原地，望了望林砚书宿舍楼的方向。那栋楼的窗户里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温暖而明亮，却不知哪一盏是属于她的。他站了片刻，直到寒风吹得脸颊发麻，才缓缓转身离开。
独自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却感觉格外漫长。街道两旁灯火通明，商铺的招牌在雪夜里闪烁着各色光芒，行人匆匆，大多是归家的模样，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意。只有他，是朝着临时落脚的酒店走去，那里没有等待的灯火，也没有熟悉的气息。
手中的重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落，像心里被挖走了一块，冷风直往里面灌。他习惯性地抬手，想牵住身边的人，却只握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指尖的空寂让他心头一沉。
推开酒店房门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香氛味扑面而来，是林砚书喜欢的白茶味，清淡而治愈。房间里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床铺微微凌乱，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痕迹；椅子上搭着她忘记带走的雾灰色围巾，柔软的羊绒材质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小圆桌上还放着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上印着她指尖的温度。甚至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和早晨那束茉莉的冷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她从未离开的错觉。
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沈策一时有些恍惚。他站在房间中央，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刚才还盈满耳畔的轻柔笑语、她说话时带着的浅浅鼻音、偶尔响起的轻笑，此刻都消失无踪，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刚才触手可及的温暖身躯、拥抱时感受到的柔软、牵手时的默契，此刻也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将他包裹。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从四面八方将他淹没。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床单上她曾经坐过的褶皱，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体温，转瞬即逝。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头柜上，还放着她随手丢下的发绳，粉色的绳结格外显眼；窗边的椅子上，有她落下的一只手套，浅灰色的毛线材质，上面还沾着几点未化的雪花；镜子前的台面上，留着她用过的口红，外壳是温柔的豆沙色。
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曾有她的痕迹，他们曾在这里分享简单的早餐，曾并肩坐在窗边看漫天飞雪，曾在那面镜子前，她仔细整理围巾，他在一旁含笑看着，指尖轻轻为她抚平衣领的褶皱。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空荡，比西北戈壁的荒凉更让人难以忍受。戈壁的荒凉是开阔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坦荡，而此刻的空寂，是密闭的，是深入骨髓的孤独，将他牢牢困住。他想起离开时林砚书回头望他的那一眼，眼底的不舍与他如出一辙，像两颗相互牵挂的星辰，隔着遥远的距离，却依旧彼此映照。想起她说明天一早就会过来陪他时，眼底闪烁的亮光，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沈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在对话框上方停留了许久，想给她发条信息，问问她是否已经回到宿舍，是否已经喝到了热水，却又缓缓放下。他知道，她此刻应该刚回到宿舍，或许在整理东西，或许在和战友交谈，或许在准备晚餐，他不想打扰她难得的闲暇时光。
最终，他只是走到椅子旁，将那条她落下的围巾轻轻拿起。围巾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柔软的羊绒触感划过指尖，带来一丝慰藉。他小心翼翼地将围巾叠好，放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陪伴。然后，他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寒风夹杂着细雪涌了进来，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窗外，这座城市被灯火点亮，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派祥和景象，却与他没有半分关联。他像一个孤独的旁观者，站在灯火之外，看着别人的热闹与温暖。雪花又开始飘了，比下午更密了些，无声无息地落在窗户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平静之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怅然。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是林砚书发来的消息，带着熟悉的头像和昵称：
“水果收到啦！好多呀，草莓好大一颗，看着就甜！晴王葡萄也是我爱吃的，还有沙糖桔和菠萝，太贴心啦！谢谢我的沈先生~（笑脸）”
后面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那些水果被精心摆放在她宿舍的小桌上，草莓鲜红饱满，葡萄翠绿欲滴，沙糖桔金黄诱人，菠萝块浸在透明的保鲜盒里，旁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落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显得格外雅致。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对了，我的围巾是不是落你那里了？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应该是忘在酒店了。先放你那儿吧，明天见面记得给我带来哦，不然出门该冷啦。”
没过几秒，第三条消息发来，字数不多，却带着浓浓的思念：
“明天见。想你。”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和那个熟悉的笑脸表情，沈策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暖意。空荡的房间似乎也因此注入了一丝生气，不再那么冰冷孤寂。他指尖快速敲击屏幕，回复道：
“好，明天一定给你带过去，不会忘的。我也想你。”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水果喜欢就好，慢慢吃，别一次吃太多，胃会不舒服。早点休息，别熬夜，明天见。”
放下手机，他再次望向窗外。雪还在下，但城市的灯火似乎变得温暖了许多，不再是刚才那种疏离的繁华。他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他们，也会如期再见。这份简单的期待，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寒冷的冬夜里悄然燃烧，暂时驱散了独处酒店的孤寂，让这个被雪覆盖的夜晚，有了可期的暖意。
他走到床边坐下，将脸埋进那条带着她气息的围巾里，清冽的茉莉香混杂着柔软的羊绒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或许，分离只是暂时的，只要心在一起，再远的距离，也能被思念跨越。而此刻的等待，也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见。
雪依旧无声地飘落，夜色渐深，酒店房间里，一盏暖灯亮至天明，映照着枕边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也映照着一份跨越距离的深情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