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说到最后,声音都发颤了,眼角红得像熬了几夜,她摊着手,那双手因为常年翻资料、算条件,指腹糙得很:
“卫柠你说说,这活儿怎么干?地狱级难度都不够形容!男的被压得喘不过气,要么躺平说‘不找了,一个人多自在’,要么硬着头皮上,心里憋着火,结婚了也得吵翻天;女的呢?也被风气逼得慌,觉得‘别人都要我不要,凭什么?’,‘没保障以后要被欺负’,个个都跟惊弓之鸟一样。”
“我这中间人,里外不是人!男方说我偏女方,女方说我帮男方压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又提了个农村小伙子的事,说人家爸妈在工地上干了二十年,省吃俭用给儿子全款买了房,写的老两口名字,结果女方非要加名,说“不加就是没诚意”。小伙子当场就哭了,老太太拉着王阿姨的手抹眼泪:“就这一个儿子,不想他受委屈”——最后婚事黄了,王阿姨两边劝,嗓子都哑了。
“现在来登记的,不是被现实揍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就是离婚的,情况更复杂。带孩子的怕被嫌弃,背房贷的怕对方不一起还,心里装着前任疙瘩的,怎么撮合都没用。上个月就成了一对,还是俩四十多岁的,都摔过跟头,才愿意互相让一步。再这么下去,我这婚介所就成‘焦虑发泄站’和‘父母哭丧角’了,不如关门算了!”
她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把大半年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最后声音都哑了,拽着起球的羊毛衫衣角,活像个受了气没处说的孩子。
我手里的水已经凉了,杯底的茶渣硌着手指,硬邦邦的,跟那些压在人身上的现实一样。
等候区的那些面孔突然在我脑子里活了过来:
攥着文件袋的阿姨,是在为儿子的房子发愁;穿工装的年轻人,肩膀被彩礼压垮了;对着手机抱怨的女人,早厌倦了这种条件至上的相亲;连那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大概也是被妈妈拉来“提前备战”的——这些人,全困在这张由彩礼、房子、车子织成的网里。
多可笑,这些本该是两个人一起奋斗的目标,现在成了结婚的“敲门砖”,成了衡量诚意的尺子。好好的爱情婚姻,变成了斤斤计较的交易,每个人都怕亏了,最后把那点温暖信任磨得一干二净。
我突然懂了,她叫我来不是介绍对象,是找个“外人”倒苦水。身边的人不是焦虑的家长就是怨气的年轻人,只有我,跟这些糟心事没牵连,能安安静静听她把话说完。
我把杯子轻轻放下,茶渣还沉在杯底,像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
办公室里依然听得见门外的喧嚣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和王阿姨的叹气声。桌上的资料堆里,有的照片泛黄了,有的笑脸勉强,眼神里全是跟等候区那些人一样的焦虑。
这地方哪里是婚介所,分明是个扭曲的战场。我们都是参与者,不管愿不愿意。
以前我没看清这战场的残酷,现在握着这杯凉透的水,终于懂了——那些茶渣硌在手上的感觉,就是现实砸在心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