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兴奋与忙碌渐渐沉淀,但一种新的、关乎未来的思量,开始在温家悄然弥漫。
尤其是温松那日益蓬勃的力气和看向远方时灼热的目光,以及温林虽重拾斗志却依旧茫然的眼神,都让长辈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这日傍晚,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堂屋喝茶消食。
爷爷温大山磕了磕烟袋锅子,浑浊却清明的目光扫过几个孙辈,缓缓开口:“柏儿、林儿、松儿,你们如今也都大了,各有各的造化。往后这路该怎么走,咱一家人得好好掂量掂量。”
奶奶周氏连忙附和:“是啊,柏儿这案首是稳当了,接下来就是府试、院试。林儿也要继续用功。只是松儿……”
她看向身形愈发魁梧的大孙子,眼里满是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这身力气和武艺,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种地、或者只在酒楼帮衬吧?”
温松立刻坐直了身体,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看向父母和爷爷,显然,这个问题也在他心中盘桓许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温禾离得近,起身去开门,却见月光下站着两人,正是县令谢景珩和他的长随。
“谢大人?”温禾有些意外,连忙将人请进来。
温家众人见是县令亲至,纷纷起身相迎。
谢景珩依旧是那副温润清雅的模样,摆手笑道:“冒昧打扰,不必多礼。今日并非公务,只是饭后散步,顺道过来看看。瞧见屋里灯还亮着,便想来与大家聊聊。”
他目光扫过温家三兄弟,最后落在温松身上,意有所指地道:“尤其是,关于温松的前程。”
此言一出,温家众人心中皆是一动。
柳氏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众人重新落座,温禾乖巧地去沏了热茶来。
谢景珩也不绕弯子,品了口茶,便看向温松,开门见山:“温松,你勇力过人,性情豪迈,是块当兵吃皇粮的好料子。如今虽得了武童生头名,但若只困于一隅,未免可惜了这身天赋。”
温松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点燃了两簇火苗。
谢景珩继续道:“如今我朝初立,看似四海升平,实则北有狄戎窥伺,南有蛮部未靖,边境并不安稳。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军中,急需似你这般有根底、有潜力的年轻将领。”
他语气转为郑重,“好男儿志在四方,与其等待三年一次的武举乡试,不如直接投身行伍,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杀,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军功,保家卫国,光耀门楣!不知你,可敢?”
“我敢!”温松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站起身,朝着谢景珩和自家长辈抱拳,胸膛起伏,“大人,爹,娘,爷爷,奶奶!我早就想过了!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若能驰骋沙场,为我朝安定尽一份力,方不负我这一身力气和所学武艺!”
温铁柱和柳氏对视一眼,眼中虽有万般不舍与担忧,但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到嘴边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抱负了。
“谢大人,”温铁柱转向谢景珩,语气带着庄稼汉的朴实与恳切,“松儿能有这个机会,是大人抬举。只是……这军中险恶,我们这心里……”
“温大叔放心。”谢景珩理解地点点头,“我既开口,便不会让温松毫无倚仗地去闯。北境边军的统帅,镇北将军麾下,我恰好有位故交长辈,可以写一封荐书。温松去了,先从底层做起,但有真本事,必不会埋没。总好过无人引荐,茫然投军,前途难料。”
听到这话,温家众人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大半。
有县令大人的荐书,至少起点便不同了。
“如此……多谢大人恩德!”温铁柱和温松连忙起身道谢,柳氏也连连称谢,眼眶都红了。
“不必多礼。”谢景珩虚扶一下,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温柏和温林,“温柏才学出众,安心备考,来日金榜题名,亦是为国效力。温林此次虽暂有挫折,但读书明理,修身齐家,亦是正道。无论科举还是其他,坚守本心,必有所成。”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温柏,也宽慰了温林,更给温松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可谓面面俱到,熨帖至极。
温柏沉稳应是。
温林也抬起头,眼中少了几分彷徨,多了几分思索。
大事议定,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又闲聊几句,谢景珩便起身告辞。
温禾送他至院门口。
“多谢你,谢大人。”温禾轻声道,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为我大哥的事,让你费心了。”
谢景珩驻足,回头看她,眸色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温和:“温姑娘不必客气。松哥儿是人才,荐其于国,亦是本官分内之事。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能帮上你家,我亦心悦。”
温禾心头微跳,垂下眼帘,颊边微热。
送走谢景珩,温禾回到堂屋,发现家人还沉浸在方才的谈话中。
温松兴奋地满脸通红,在原地踱步,已经开始畅想沙场点兵的情形。
柳氏则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温禾走到默默坐在一旁的温林身边,轻声问:“大堂哥,你怎么想?”
温林抬起头,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坦然了许多:“小妹,听了谢大人一席话,我心里反倒亮堂了。大哥有大哥的路,我有我的。读书……我还是想读,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只觉得是唯一的出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就像你说的,考功名也好,做别的也罢,堂堂正正,对得起自己就好。”
“这就对了!”温禾展颜一笑,心中倍感欣慰。
她转身回到自己屋里,不多时,拿了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出来,递给温松。
“大哥,这个给你。”
温松接过,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几块色泽酱红、纹理分明的肉干,散发着一种独特的辛香气息。
“这是……?”
“这是我用独家法子做的‘平安肉干’。”
温禾解释道,“用料实在,耐存放,顶饿。里面加了些温补的药材,味道可能有点特别,但关键时刻能补充体力。你带在路上,也算……也算妹妹我的一点心意。”
这肉干是她根据现代牛肉干的做法,结合能找到的香料和几味温和的益气药材反复试验制成的,费了不少功夫。
温松看着手中这包沉甸甸的肉干,再看看妹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这个向来粗犷的汉子,喉头猛地哽了一下。
他珍重地将肉干揣进怀里,重重拍了拍胸脯:“小妹,你放心!大哥一定混出个人样来!这肉干,哥一定省着吃!”
烛光下,一家人望着彼此,眼中虽有对未来的离别之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希望”的暖流在静静流淌。
前路已然明晰,只待扬帆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