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的嘶吼终于在天明时分渐渐停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
临江府从噩梦中缓缓苏醒,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狼藉。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横亘街头,杂物与淤泥混杂,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泥土的土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侥幸躲过一劫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推开加固后依然吱呀作响的家门,望着眼前的景象,脸上写满了后怕与茫然。
那些当初听从了官府和温禾劝导,认真加固了房屋、及时转移了财物和人员的人家,尽管房屋也有损毁,但至少保住了全家性命。
他们看着那些因固执己见而房倒屋塌的邻居,看着有人从废墟中扒出亲人的遗体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庆幸,以及对逝去生命的深切痛惜。
城南的赵大娘紧紧攥着孙子的手,看着对面李老四家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宅基,老泪纵横:“听人劝,吃饱饭……要不是温小娘子,咱们家……怕是也和李老四家一样了啊!”
几乎在风势稍减的第一时间,谢景珩便身着沾满泥点的官服,出现在了府衙门口。
他眼眶微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一道道指令迅速且有条不紊地发出:
“所有衙役、兵丁分作三队!一队即刻排查全城,重点搜寻低洼区和受损严重房屋,抢救被困百姓,务必快!”
“二队立刻清理通往医馆、府衙仓库的主干道,保证救援通道畅通!”
“三队随本官巡视四门及城墙,评估损毁情况,防止次生灾害!”
“召集全城大夫,集中到府衙前院及几大医馆,设立临时救治点!库房所有金疮药、防疫药材全部取出备用!”
“立刻张贴安民告示,告知百姓府衙已开始救灾,稳定民心!”
“组织人手,尽快修复被毁的水井,寻找干净水源,烧开水,预防瘟疫!”
整个府衙如同一台刚刚经历风暴检修,又重新启动的精密机器,在谢景珩的指挥下,高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温禾也带着阿蛮、白芷、王岩以及府中得力的下人,在府衙旁相对完好的空地上,迅速支起了几口大锅。
“阿蛮,带人先去检查我们之前储备的粮食和干净水还有多少!”
“白芷,你心思细,带些妇人帮忙缝制些简单的布条,用来包扎伤口。”
“王岩,你领几个可靠的人维持秩序,防止混乱!”
她声音清亮,指挥若定。
很快,袅袅炊烟升起,浓郁米香伴随着姜片的辛辣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给惊魂未定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希望。
“各位乡亲,府衙在此施粥放粮,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人人都有份!”
温禾亲自拿起勺子,一边为排队的百姓舀上热腾腾的姜粥,一边温声安抚。
粥棚附近,也摆放着一些由温禾提议、谢景珩安排人赶制出来的简易担架,以及干净的饮水和初步消毒过的布条,供受伤的人取用。
起初,只是些受灾较轻或听从劝导损失较小的百姓前来。
他们端着温热的粥碗,看着忙碌的知府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护卫,眼中满是感激。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这粥……真暖啊……”
很快,温禾夫人亲自施粥、协助救灾的消息像春风一样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过来,其中不少是家中受灾严重,甚至失去了亲人的百姓。
他们捧着那碗救命的粥,听着温禾温和的劝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位失去了家园的老汉,喝完粥后,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突然对着温禾就要跪下:“夫人……小老儿……小老儿替一家老小,谢谢您的活命之恩啊!要不是您和大人提前让咱们躲到高处,我们这一家子……就全完了!”
温禾连忙让阿蛮扶住他:“老人家,快请起,这都是我们该做的。灾难过去了,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周围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知府大人和夫人为了咱们拼尽全力,咱们也不能干看着!有力气的,跟我去帮衙役们清理街道,救人!”
“对!我家还有几根椽子,拿去给那些房子塌了的乡亲搭个棚子先住着!”
“我家里还有些存粮,虽然不多,也拿出来分给更需要的乡亲!”
“我会点木工,我去帮忙修房子!”
一时间,群情响应。
原本只是被动接受救助的百姓,纷纷自发地行动起来。
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力的出力。
青壮年们主动加入官府的救援队伍,帮忙清理废墟,搜寻生还者;妇孺老人们则帮着烧水、做饭、照顾伤者。一种众志成城、共渡难关的力量,在满目疮痍的临江府城凝聚、升腾。
通判周奇远,在家仆的搀扶下,从自家那片狼藉、价值不菲的宅院里走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官民一心、共抗天灾的景象。
他家的损失可谓惨重,不仅房屋多处倒塌,珍藏的古玩字画也大多毁于一旦。
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在知府面前振振有词地反对,甚至暗中嘲讽,脸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
他看到谢景珩正亲自指挥人手,从一处倒塌的房屋下救出一名孩童,那位平日里威严的知府大人,此刻竟不顾污秽,亲手去搬那沉重的梁木。
周奇远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官袍,步履有些蹒跚却坚定地走到谢景珩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前所未有的诚恳:“大人……下官……知错了。此前愚昧,未能领会大人与夫人深谋远虑,险些酿成大祸。请大人吩咐,下官……愿听调遣,戴罪立功。”
谢景珩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话,只点了点头:“周大人能明白就好。眼下正缺人手,你即刻带人去城西,协助李县丞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务必确保人人有临时居所,不再受风雨之苦。”
“下官遵命!”周奇远郑重应下,转身便带着自家还能动用的仆役,投入了救灾工作之中,再无半分异议。
接下来的日子,临江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家园重建、卫生打扫、瘟疫预防……每一项工作都在谢景珩的主持和温禾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温禾更是利用她的知识,指导百姓如何正确处理死亡禽畜,如何用生石灰消毒环境,如何饮用开水,极大地降低了瘟疫发生的风险。
当最终的损失统计出来时,所有参与救灾的人都感到一种悲恸中的欣慰。
尽管仍有财产损失和不幸的伤亡,但相较于历史上有记载的同等级别飓风灾害,此次临江府的伤亡人数降到了最低,财产损失也因为前期的有效防护而大大减轻。
捷报连同灾情报告一同呈送京城。
皇帝览奏,既痛心于子民受灾,又对谢景珩和温禾未雨绸缪、卓有成效的防灾救灾举措大加赞赏,除了紧急拨付赈灾钱粮外,更是特意下旨,褒奖谢景珩“虑事周详,抚民有力”,称赞温禾“贤德仁善,巾帼不让须眉”。
当救灾工作基本完成,临江府城初步恢复了秩序与生机之时,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自发地聚集到了府衙门口。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请愿,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都望向那扇代表着希望与力量的府衙大门。
当谢景珩和温禾得悉消息,相携走出府衙时,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从府衙前的广场,一直蔓延到远处的街巷。
站在最前面的,是赵大娘、被她儿子救下的李老四的遗孀、那位差点跪下感谢温禾的老汉、还有许多面孔熟悉或陌生的百姓。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如同风吹麦浪一般,人群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青天大老爷!活菩萨夫人!”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啊!”
“大人,夫人,你们是我们临江府所有百姓的再生父母!”
“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二位的大恩大德!”
呼喊声起初杂乱,渐渐汇聚成一片真挚而汹涌的声浪。
许多人都泣不成声,那哭声里,有对逝去亲人的哀悼,有对灾难过去的后怕,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两位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并带领他们重建家园的父母官及其夫人的无尽感激。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被孙女搀扶着,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却清晰地说道:“大人,夫人……咱们临江府的百姓,以前日子苦,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能有个好官……如今,老天爷把您二位送到了我们身边……这场风灾,毁了我们的房子,却没毁掉我们的心……因为有心系我们的父母官,有把我们当亲人的知府夫人!只要大人在,夫人在,我们临江府的天,就塌不下来!”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百姓的心声。
人群中爆发出更强烈的感激之声,许多人更是以头触地,长跪不起。
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听着那发自肺腑的泣谢,便是心志坚定如谢景珩,也不禁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他紧紧握住身旁温禾的手,感受到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温禾望着下方那一片跪倒的、真挚的面孔,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
她所做的,不过是遵循了本心,运用了所知,却收获了如此沉甸甸的信任与爱戴。
这一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压力,都化为了值得。
她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情绪堵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清晰而坚定的话语,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广场上空:
“乡亲们,快请起!临江府,是我们的家!我们,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谢景珩沉声应和,声音铿锵有力。
“一家人!”
“一家人!”
百姓们含着热泪,激动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由杂乱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响彻在府衙上空。
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望向台阶上那对年轻夫妻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信赖,以及劫后余生的深切情谊。
阳光洒在每个人带着泪痕却焕发着希望的脸上,仿佛为这座刚刚经历风雨洗礼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