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官田里新播的种子,在春雨的滋润和温家人精心的照料下,悄然孕育着生机。
而温家的生活,也如同这春日里的万物,在既定的轨道上忙碌且充满希望地前行。
日子一晃,便进入了四月。
府试的日期日益临近,整个清河村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息。
在考试前三天,温柏便在徐秀才的陪同下,提前动身前往云州府。
临行前,温禾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温柏:“二哥,客栈我已托人定好,是离考场近又相对清净的。这些银钱你拿着,莫要省着,考试期间吃住都要妥帖。”
温柏看着妹妹,心中暖流涌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二哥晓得。”
送走了温柏,温禾的心也仿佛跟着去了云州府。
她虽对二哥的学问有信心,但科举一事,变数太多,难免牵挂。
考试前一日,温禾处理完家中和镇上的事务,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云州府。
温禾和母亲柳氏说说明原因后,便带着给温柏准备的些吃食,匆匆出发了。
到达云州府时,已是下午。
温禾按照地址找到那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刚走到温柏所住的那间客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诵读声。
她轻轻叩响房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温柏略显疲惫却难掩惊愕的脸:“小……小妹?你怎么来了?”
看着二哥眼底的青黑和见到自己时瞬间亮起的眸光,温禾心头一软,笑道:“来看看你呀,顺便给你带点东西。”
她走进房间,将带来的包袱放在桌上。
徐秀才也在屋内,见到温禾连忙起身见礼。
温禾笑着回礼:“徐先生辛苦了,这两日劳您费心照顾二哥。”
“应当的,应当的。”徐秀才连声道,对这位年纪虽小却办事妥帖、见识不凡的温家小姑娘,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温柏看着妹妹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他爱吃的肉干、果脯,还有一小罐晶莹剔透的糖块,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这是……”温柏拿起一块。
“我新做的薄荷醒脑糖,考试时若是觉得困倦或者紧张,含一块在嘴里,会舒服些。”
温禾解释道,又拿出几块递给徐秀才,“先生也尝尝。”
徐秀才接过,放入口中,顿觉一股清凉直冲头顶,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不由赞道:“妙!此物甚妙!温姑娘心思灵巧。”
温柏看着妹妹为他准备的这一切,心中那点因临近考试而产生的忐忑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有家人如此支持,他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沉稳:“小妹,谢谢你。”
温禾见他神色放松下来,心中也安定了,笑道:“二哥客气什么。明日就要进场了,今晚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最重要。”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多是温禾说些家里的趣事,让温柏放松心情。
晚膳也是在客栈简单用的,温禾特意点了些清淡滋补的菜色。
翌日,天还未大亮,温禾便起身了。
她与温柏、徐秀才一同用了早饭,又仔细帮着检查了考篮里的笔墨纸砚、浮票等物,确认无一遗漏。
“二哥,考场里发的吃食若是冷硬,便用我带的肉干就着热水凑合一下,千万别饿着肚子。”
温禾一边将那个装着肉干和薄荷糖的小包塞进考篮最顺手的位置,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温柏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暖意,一一应下。
时辰差不多了,三人一同前往考场。
贡院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学子、送考的家眷、维持秩序的衙役,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各种叮嘱声、鼓励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紧张氛围。
温柏接过考篮,对温禾和徐秀才道:“禾儿,先生,我进去了。”
“二哥(温柏),一切顺利!”温禾和徐秀才异口同声。
看着温柏验明正身,随着人流走进那扇象征着机遇与挑战的贡院大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温禾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转头对徐秀才道:“徐先生,二哥考完必定身心俱疲,劳烦您在客栈等他,接他回去后好生休息。不必急着赶回清河镇,等他缓过劲儿来再回不迟,一切花费都由我来承担。”
徐秀才心中感叹温禾考虑周全,忙拱手道:“姑娘放心,徐某定会照顾好温柏。”
安排妥当,温禾不再停留,坐上马车返回了清河镇。
回到镇上,她先去了“禾记小馆”。
午市刚过,店里依旧有不少客人,温枫和周文正忙得脚不沾地。
见到温禾回来,温枫抽空问了句:“禾儿回来了?见到二哥了?他状态如何?”
“见到了,二哥状态挺好,二堂哥你放心吧。”温禾笑着回应,又看了看店里的情况,帮忙收拾了几张桌子,见一切井井有条,便放下心来。
随后,她又赶回温家村。
家里,爷爷温大山正坐在院门口吧嗒着旱烟,目光时不时望向村口的方向,奶奶周氏则在灶房里忙活。
见到温禾回来,两位老人都迎了上来。
“禾儿,见到你二哥了?他咋样?紧不紧张?”奶奶拉着温禾的手连声问。
温禾笑着将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包括温柏状态不错,客栈环境安静,以及她已安排徐秀才等温柏考完休息好再回等等。
爷爷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好,好,你安排得妥当,我们就放心了。”
奶奶也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菩萨保佑,让我家柏儿顺顺利利的。”
说了会儿话,温禾见日头偏西,便回自己屋里打算小憩片刻。
连日奔波,她也确实有些乏了。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温禾起身开门,见外婆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外婆?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温禾连忙将外婆让进屋里。
外婆在炕沿坐下,将那个小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上,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里面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薄薄册子。
“禾儿啊,”外婆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异常温和,“这是你外公祖上传下来的一个酿醋的方子。你外公在世时,偶尔还会照着方子酿些自家吃,那味道,比镇上买的香多了。后来……后来家里光景不好,也就没再弄了。”
她轻轻抚摸着册子的封面,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外婆知道你脑子活络,点子多,又在弄那些吃食生意。这个方子放在外婆这里,也就是个念想,或许对你有点用处。你拿去瞧瞧,看能不能捣鼓出点什么新花样来。”
温禾怔住了,看着那本承载着家族记忆与外婆深情的醋方,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她双手接过那本册子,触手是粗糙而温润的质感。
“外婆……”她声音有些哽咽。
外婆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傻孩子,跟外婆还客气啥。你为这个家忙前忙后,外婆都看在眼里。拿着吧,能用上最好,用不上……就当留着做个纪念。”
送走外婆后,温禾坐在窗前,郑重地翻开了那本册子。
里面用毛笔小楷详细记录了选料、蒸煮、拌曲、发酵、陈酿等每一步工序,甚至还有一些外公当年实践时留下的批注心得。
看着看着,温禾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古法酿醋工艺扎实,酿出的醋风味定然醇厚。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了许多想法,如今已是春夏之交,山上的野果陆续成熟,若能以这古法为基础,加入野莓、山葡萄等果汁一同发酵,或许能酿出风味独特、酸甜可口的果醋?
说干就干!
趁着天色尚早,温禾立刻起身,找来几个干净的大陶缸,又按照册子上记载的比例,取来家中的糯米、麦麸等原料。
她决定先小批量尝试一下。
她仔细地蒸熟糯米,摊凉,拌入捣碎的醋曲,装入铺了干净纱布的大陶缸里,进行糖化。
接着,她又将前几日刚从山上摘回的、洗净捣碎的野莓汁液,按不同比例加入几个不同的缸中,与正在进行酒精发酵的醋醅混合。
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既遵循古法的精髓,又融入了自己大胆的设想。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糯米发酵的微酸气息和野莓清新的果香。
看着眼前这几个密封好的大陶缸,温禾心中充满了期待。
她不知道这第一次尝试能否成功,但外婆的信任与支持,以及那种将传统与创新结合的奇妙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充实。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官田里的新种,考场中的二哥,还有眼前这酝酿着未知美味的醋缸……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春天里,静静地等待着属于它们的收获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