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抱着那块虚空仙金，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在院子里的“破烂”和远处那座光秃秃的荒山之间来回移动。
他在计算。
用这块仙金，是雕一座门，还是立一块碑。
萧尘凑了过来，绕着阿青和那块仙金转了两圈。
“老幺，你认真的？这东西要是拿出去，能换一个圣地回来。”
阿青没理他，只是将仙金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开始在仙金表面比划，似乎在构思图样。
“别白费力气了。”顾倾城的声音传来，“圣王兵的主材，你的灵力，破不开它的表层。”
阿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倾城，又低头看了看仙金，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并作剑指，调动全身的灵力，狠狠戳向仙金的表面。
叮。
一声脆响。
虚空仙金的表面，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阿青的手指，却红了一片。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藏进袖子里，另一只手继续在仙金上比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萧尘看不下去了。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这玩意儿是给你戳的吗？你就是把自己戳废了，它也还是这块铁疙瘩。”
林炎走了过来，看着阿青。
“你想用它，给那位前辈，修一座山门？”
阿青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
“师尊说，他是看门的。”
所以，就该有门。
逻辑简单，却无法反驳。
“可他……”萧尘想说，那个看门的，需要门吗？他自己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坐在石凳上品茶的师尊，又看了看远处山顶上那个如同石雕的身影。
这个青竹峰，没有一件事是能用常理来解释的。
就在这时，陆长风放下了茶杯。
“太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弟子们都看向他。
陆长风站起身，走到那块虚空仙金旁边，踢了一脚。
“想法不错，手艺太差，设计更差。”
他看着阿青。
“看门的，要什么门？多此一举。”
阿青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
陆长风没有再解释，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块巨大的虚空仙金，轻轻一点。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显现。
就像一个普通人，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冰冷的金属。
然而，下一刻。
那块坚不可摧，连圣人全力一击都难以撼动的虚空仙金，开始融化。
它没有变成炙热的液体，而是像一团拥有生命的灰色流光，从固态直接化为一种奇异的能量形态，悬浮在半空中。
林炎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
他们看到，那团灰色流光在陆长风的意念下，不断地拉伸，压缩，重组。
它时而化作一柄开天辟地的神剑，剑意冲霄，让顾倾城的剑心都在颤抖。
时而化作一座镇压九天的宝塔，厚重无比，让莫凡感觉自己的肉身都要被压垮。
时而又化作一枚蕴含三千大道的玉简，玄奥莫测，让林炎的神魂都为之吸引。
最终，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
那团灰色流光，在空中凝聚成型。
不是门，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法宝。
就是一块普普通通，长方形的石碑。
石碑通体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纹路，也没有任何光泽，看起来就像山里最常见的一块青石。
陆长风打量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
“这样，就顺眼多了。”
他屈指一弹。
那块由虚空仙金所化的石碑，便化作一道流光，无声无息地飞向了远处那座荒山。
石碑的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
它飞到荒山山顶，然后重重地，插进了山巅的岩石之中。
正好立在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石天的面前。
整个过程，石天一动不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弟子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一块足以让整个修行界疯狂的虚空仙金，被师尊随手捏成了一块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石碑，插在了那个恐怖的看门人面前。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就在众人不解之时。
荒山之上，风云突变。
原本盘膝而坐，如同万古磐石的石天，身体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
他的目光，没有看青竹峰的庭院，而是落在了面前这块新出现的石碑上。
当他的目光与石碑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气息，从石天身上扩散开来。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神念，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东西。
荒山在震动，天空的云层被搅碎，整个青云宗范围内的天地法则，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混乱与哀鸣。
青云宗内，无数闭关的长老弟子，齐齐喷出一口鲜血，骇然地望向青竹峰的方向。
庭院之中，林炎等人更是如遭雷击。
萧尘脸色发白，他感觉自己的圣人道果，在这股气息面前，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顾倾城的剑，在剑鞘中发出悲鸣，那是源自兵器本能的恐惧。
秦瑶和阿青，直接被这股气息压得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只有林炎和莫凡，还在苦苦支撑。
就在他们即将崩溃的边缘。
陆长风的声音，悠悠响起。
“吵什么。”
仅仅三个字。
天地间的一切混乱，瞬间平息。
震动的荒山，静止了。
哀鸣的法则，安静了。
那股足以碾碎圣人的恐怖气息，如同遇到了克星，潮水般退回了石天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荒山山顶。
石天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块石碑。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用一种极为缓慢，极为僵硬的动作，触碰向石碑的表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石碑的瞬间。
石碑之上，光华一闪。
三个古朴沧桑，却又蕴含着无上道韵的文字，缓缓浮现。
镇。
山。
碑。
当这三个字出现的刹那，石天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丝挣扎，一丝痛苦，还有一丝……茫然。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荷荷声，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最终，他吐出了一个字。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千万年没有开过口的字。
“……天……”
这个字的发音，极为古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
但林炎等人，却在听到的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
天。
那个看门的，在说“天”。
说完这个字，石天眼中的那一丝波动，便消失了。
他又恢复了那种空洞死寂的状态，缓缓收回手指，闭上眼睛，再次化作了一座石雕。
仿佛他开口说话，只是为了回应石碑上的那三个字。
庭院里，陆长风已经坐回了石凳上，重新端起了他的茶杯。
“好了，现在清静了。”
他看了一眼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弟子们。
“都愣着干什么。”
“把这些破烂收拾一下，该修炼的去修炼，该炼丹的去炼丹。”
“阿青，剩下的东西，你自己挑几件喜欢的，其他的都收到宗门宝库里去，别堆在我院子里，碍眼。”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品起了茶。
弟子们面面相觑。
萧尘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走到林炎身边，压低了声音，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
“大师兄，我没听错吧？那个看门的，刚才说话了？”
林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望向远处那座荒山之巅。
山顶，石碑静立，人如磐石。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可林炎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师尊，那块碑……”顾倾城忍不住开口问道。
“哦，那个啊。”陆长风头也不抬。
“他神魂不稳，气息外泄，容易伤到花花草草。”
“给他立块碑，镇一镇，免得他到处乱放气。”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
林炎等人，却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跟着颤抖。
一个能随手镇压大帝残魂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萧尘的嘴角，不停地抽动。
他看着自己师尊那悠闲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堆被师尊称为“破烂”的圣地重宝。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强大”和“富有”的理解，错得有些离谱。
“大师兄。”秦瑶的声音传来，她已经站了起来，脸色还有些苍白，“我感觉，我们好像，给师尊惹麻烦了。”
林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
“我们不是惹麻烦了。”
他看着远处那座荒山，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只是，把一个更大的麻烦，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