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在青石板路上,将顺安镖局的朱漆大门晕成一片深褐。沈砚之刚把最后一箱镖物清点入库,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寒意,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他猛地转身,只见檐角下立着个穿玄色短打的汉子,手里把玩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影阁”二字在雨雾中泛着冷光。
“沈总镖头,”汉子声音像磨过砂纸,“三日前从漠北来的那箱货物,影阁要借看一眼。”
沈砚之指尖下意识扣紧腰间虎头镖,镖局上下顿时鸦雀无声。影阁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暗杀组织,寻常镖师见了令牌腿都发软,可他知道那箱货物动不得——里面是镇北侯托镖的鎏金嵌玉匣,据说藏着能号令边军的虎符。
“江湖规矩,镖物入鞘,概不示人。”沈砚之沉声道,身后的镖师们已悄悄列成半弧,手按刀柄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汉子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沈总镖头是忘了十年前的断魂崖?你师父临死前,可没教你跟影阁讲规矩。”
这句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沈砚之心口。十年前那场劫镖案,师父为护一箱密信惨死,凶手的手法与影阁如出一辙,只是他始终没找到实证。此刻檐角的雨珠突然停在半空,沈砚之瞳孔骤缩——是暗器!
“当心!”他振臂甩出三枚虎头镖,镖尖撞在飞射而来的银针上,发出清脆的脆响。可暗器来得太密,像骤雨般泼向人群,一名年轻镖师惨叫着捂住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
混乱中,玄衣汉子已如狸猫般蹿到库房门前,手掌按在黄铜锁上。沈砚之怒喝一声,腰间软剑“噌”地出鞘,剑光如练直逼对方后心。就在剑尖将及未及的刹那,汉子突然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乌木盒子,盒盖一开,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这是‘醉仙散’,”汉子笑得得意,“沈总镖头不妨闻闻?”
沈砚之屏住呼吸急退,却见对方手腕一翻,盒子竟朝库房里掷去。他心头大骇,那鎏金匣就在库房最深处!飞身扑救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西墙的阴影里闪过一抹杏色裙角,像极了三日前托镖时,镇北侯府那位随行的小姐——苏清鸢。
她怎么会在这里?
念头刚起,库房内突然传出“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木匣落地的声音。沈砚之顾不上玄衣汉子,撞开库房大门,只见鎏金匣果然掉在地上,匣盖裂开一道缝,里面却空空如也。
“东西呢?”他声音发颤,这才发现玄衣汉子早已没了踪影,只有窗台上留着半枚染血的银针。
“总镖头,”一名老镖师指着墙角的通风口,“这里有新撬动的痕迹。”
沈砚之蹲下身,指尖抚过通风口边缘的木屑,突然摸到片丝绸碎片,杏色的,上面绣着半朵栀子花——那是苏清鸢裙角的花纹。
雨还在下,镖局后院的假山里,苏清鸢攥着发烫的鎏金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方才她躲在暗处,本想趁影阁的人搅局时偷走匣子,却没料到沈砚之反应那样快。更让她心惊的是,玄衣汉子掷出的醉仙散盒子,分明是用侯府密制的乌木所制。
“小姐,”贴身侍女青禾从假山后探出头,脸色惨白,“影阁的人好像没走,方才我看见屋檐上有黑影。”
苏清鸢咬了咬唇,将匣子塞进袖中特制的暗袋:“去马厩牵‘踏雪’,我们从后门走。”
两人刚绕到月亮门,就见沈砚之站在门内,软剑斜指地面,剑尖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苏小姐,”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能否解释下,你袖袋里藏着什么?”
青禾吓得发抖,苏清鸢却挺直脊背,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沈总镖头误会了,我只是来取母亲托镖的首饰盒。”
沈砚之目光落在她裙摆的破口处,那里本该绣着整朵栀子花。他往前走了两步,软剑突然挑起她的袖口,暗袋的系带被剑锋割断,鎏金匣“咚”地掉在地上,匣盖彻底崩开,里面露出的却不是虎符,而是半张泛黄的舆图。
三人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玄衣汉子的声音穿透雨幕:“原来虎符早被调了包,苏小姐好手段!”
数道黑影从房檐跃下,手中短刀在雨里闪着寒光。沈砚之将苏清鸢护在身后,软剑挽出朵朵剑花:“青禾,带你家小姐从密道走,库房第三块地砖能撬动。”
苏清鸢望着他挡在身前的背影,突然想起三日前托镖时,这个不苟言笑的总镖头曾低声提醒:“侯府近来不太平,镖物最好亲自查验。”那时她只当是客套话,此刻才明白他早已察觉异样。
“那你呢?”她忍不住问,声音竟有些发颤。
沈砚之剑尖挑翻一名黑衣人,头也不回:“我是镖师,守镖是本分。”
雨更大了,混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苏清鸢被青禾拽着往库房跑,回头时看见沈砚之的软剑被数把短刀逼得节节后退,玄色的镖师服上已绽开几朵血花,像极了十年前断魂崖上,师父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她突然挣脱青禾的手,从发间拔下金簪,簪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影阁的人听着,舆图在我这里,放他走!”
黑衣人动作一滞,玄衣汉子从阴影里走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小姐倒是痴情,可惜……”话音未落,他突然扬手甩出枚飞镖,目标却不是苏清鸢,而是沈砚之的后心!
“小心!”苏清鸢扑过去推开沈砚之,飞镖擦着她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沈砚之反手将她揽入怀中,软剑回旋,正中玄衣汉子手腕,青铜令牌“当啷”落地。
“撤!”汉子捂着手腕怒吼,黑衣人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沈砚之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清鸢,她胳膊上的血正顺着衣袖往下淌,脸色却异常平静:“总镖头可知,为何他们非要抢这匣子?”
他摇头,只觉得怀里的人身体滚烫,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别的。
“因为舆图上标的,是影阁藏在漠北的兵器库,”苏清鸢喘了口气,从匣子里取出个蜡丸,“而这半张舆图,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鱼肚白。沈砚之看着那枚蜡丸,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紧握的拳头,松开时掌心也留着半枚融化的蜡屑。
十年前的断魂崖,原来和今日的鎏金匣,从来都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