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男子,玄衣墨发,仿佛生来便与夜色融为一体。月光流淌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深寂的眼眸。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因大战而紊乱的灵气、未散尽的魔气、以及涅盘净火的余烬,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隔绝,形成一片绝对的“静域”。
沈檀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带来针扎般的刺痛。金鸾簪插在身前焦土中,光芒黯淡,如同她此刻的状态。
听到那声听不出情绪的“更狼狈些”,她勉力抬起头,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土。
面纱早已不知去向,那张足以令月色失色的容颜完全暴露在来人眼中,此刻却因力竭和伤痛少了几分惊艳,多了几分脆弱的倔强。
“前辈…”她声音沙哑,带着脱力后的微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每次狼狈时…,似乎都能得遇前辈…援手。沈檀…惭愧。”
她不确定此人是谁,目的为何。州府拍买会一次,琉璃秘境一次,两次皆在她濒临绝境时出手,轻描淡写化解危机,其实力深不可测。是友?看不出任何热络。是敌?却又次次救她。
重霁的目光从金鸾簪上移开,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无对绝色容颜的惊艳,也无对狼狈处境的怜悯,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值得探究的器物。
“涅盘净火,非此界应有之力。”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强行动用,伤及本源,非智者所为。”
话语直接,点出她付出的代价,却无半分关切之意,只有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评判。
沈檀心中微凛,此人眼力毒辣至极。她强行催动金鸾簪内蕴的一丝涅盘火种,确实已伤及金丹本源,若无天大机缘,恐影响日后道途。
“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试图站起身,却因力竭一个踉跄。
男子并未出手相扶,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只是看着她重新以簪撑地,稳住身形。
“智者,当善借势,而非一味逞强。”他淡淡道,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被困阵中、茫然呆立的傀儡,以及那座邪异的白骨祭坛,“此间之势,岂止魔孽?”
沈檀心神一震,似有所悟。她之前所有谋划,皆立足于自身之力与智,从未想过…利用此地的其他“东西”。
是了,这些被操控的百姓,这座汇聚了庞大能量的祭坛…甚至那已死的魔修执事残存的力量…
看她眼神变幻,男子便知她已明白。但他似乎并无指点迷津的兴致,话题一转:“你可知,方才那缕意志来自何处?”
沈檀摇头,面露凝重:“请前辈指教。”那缕意志的恐怖,远超紫袍执事,让她此刻回想仍心有余悸。
“幽冥教,魔主座下,七欲尊者之一,‘贪婪’之主的微末投影。”重霁语气平淡地吐出足以令九州震动的名号,“你毁了他在此郡的布置,又灭其执事,已结因果。”
幽冥教!七欲尊者!贪婪之主!
沈檀瞳孔骤缩。这些名号,她只在宗门最古老的禁忌典籍中见过只言片语,传闻那是源自上古、潜伏于诸天阴影之中的恐怖魔道势力,其触角甚至可能延伸至仙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惹上了如此可怕的存在?
“看来你已知晓。”男子从她的反应得到了答案,“‘红颜祸水’,古之预言,并非空穴来风。你的存在本身,便会不断吸引灾厄与纷争,直至…将你彻底吞噬。”
他的话,冰冷如刀,直指沈檀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与诅咒。
沈檀脸色更白了一分,指尖用力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头,直视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前辈告知这些,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警告我吗?)”
她下意识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讥诮。
男子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错觉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并未追问,只是道:“警告?或许是。”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感知什么:“你的同伴来了。此地残局,你自己收拾。”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即将消散于夜色。
“前辈!”沈檀急忙开口,“两次援手,恩情沈檀铭记。可否告知前辈名讳?”
那即将彻底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清冷的声音留下一句话,缥缈如烟:
“重霁。”
名字消散的刹那,他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同时,郡守府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师姐!” “沈师姐!你在里面吗?” “快!破开结界!”
之前被沈檀派去暗中调查的青云弟子们,终于循着传讯剑符和府内巨大的能量波动赶到了。
沈檀迅速收敛所有情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伤势,拔起金鸾簪。她看了一眼重霁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思绪。
重霁…
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随即转身面向大门方向,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疲惫与虚弱,却足够清晰:
“我无恙。魔首已诛,速入府内,救治百姓,控制祭坛!”
府外传来弟子们又惊又喜的回应,随即开始全力攻击已然削弱不少的府门结界。
沈檀站在原地,快速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勉强恢复一丝气力。她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看着那些麻木的百姓,看着那座邪恶的祭坛…
重霁的话在她脑中回荡。
“此间之势,岂止魔孽?”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依旧散发着微弱血光、连接着无数生灵生机的白骨祭坛上。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或许…毁灭,并非唯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