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东北阿姨烹调台北风味
“当”，一枚章子敲在硬纸卡上，发出震颤耳膜的声音。
一只手将卡片递到面前:“拿好，你的出镜卡。”
佘凌接过卡片，下方圆圆的鲜红色印章:难民署台北分署出入境管理处。
全繁体，幸好自己认得。
深吸一口气，抓着出镜卡的手微微发抖。
男办事员望着她，微微抽动嘴角:“你很幸运，要珍惜机会。”
佘凌呼吸微微一阻，兴奋心情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镇定从容，镇定从容啊！
拉开挎包拉链，把出境卡放进夹层，佘凌转身走出管理处，看着门口路标，“捷运→”，铁牌前，刷刷两辆自行车掠过。
四十分钟之后，地铁车站内——佘凌掐一下自己的手，“要称作‘捷运’，不然立刻就给人发现是内地人。”
看着前后几十名候车者，她两只手护住挎包，把那只帆布包紧紧贴在身上，自己的工作签证就在里面，千万不能丢失，否则补办很麻烦，要雇主二次担保，还要出一笔费用。
“这就回去了……有茶叶蛋吗？太好了，茶叶蛋万岁。”
佘凌转过头，左边一米外，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生，化着淡淡的妆，唇色鲜亮。
“出境证”名不虚传，铁丝网内与网外，果然是两个世界。
长长的列车呼啸而来，前面一个男人正弯腰敲着小腿，此时直起身来:“总算来了。”
佘凌排队上车，踏进车门的一刹那，还抬头确认一下方向，千万不要反向坐车。
车厢里满满当当，人挨着人，佘凌站在人群之中，胸腔的空气都给挤了出来。
捷运飞驰起来，佘凌努力呼吸，几分钟后，小腹发出“咕噜”一声，不仅肺里干瘪，胃里也干瘪。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自己还没有吃午饭，
十分钟之后，头顶广播播报:“本站大安站。”
佘凌神经一抽，转身挤向车门。
两脚落在站台上，通身是汗。
左右快速转着头，找洗手间，走了几十步，“性别友善厕所”。
一头钻进去，关上门，蹲在那里，便点开界面，十根手指飞快打字:“大肠包小肠，不要太烫，纸包装。”
水流声结束，佘凌站起身，手捏一个纸袋，塞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略咀嚼几下，囫囵咽下去。
“哽～”
卡在喉咙里。
她伸长脖颈，又用力吞了两口口水，那一块东西终于缓缓向下移动。
佘凌眼前出现一幅动图，一条眼镜蛇盘踞地面，上身竖起，颈间一个圆圆的凸起，仿佛鸡蛋，一点点滑落。
一只兔子撑到死。
再不敢大口咬，佘凌小口小口地吃，也不敢咀嚼很大声，就这么悄悄的，在隔间里吃这迟来的午餐。
五分钟后，吞掉最后一口糯米饭，佘凌把纸袋撕碎，丢进垃圾桶，打开门，扑向洗手台，开了龙头，手捧清水，猛灌进去，进来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瞥了她一眼，走向另一边。
佘凌动作丝毫不停顿，连喝五六口，抬起头抹了一下嘴，终于不再干巴巴，哪怕里面夹了黄瓜，仍然渴到口中发苦，本地有名的小吃，糯米肠包香肠，吃掉完整的一份，硬是回忆不起什么味道。
到这时才想到，背包里有保温杯，刚才进入隔间，应该先接水。
但在那种地方又吃又喝，总觉得氛围不太对。
走出洗手间，从挎包里取出阅读器，“207路公交……”
一个小时之后，佘凌站在一间公寓门前，挺直脊背，按响门铃。
“叮铃铃。”
很快，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佘凌，接到黄女士的聘书来入职。”
深褐色的陈旧木门推开，露出一个三十出头女人的脸，上下打量佘凌几眼，伸出一只手:“身分证给我。”
佘凌一低头，从挎包里取出三张证件，一齐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逐一查看:重庆市身份证、难民证、出境证。
她转头朝里面高声道:“妈妈，新任保姆来了。雅仁，去找阿嬷。”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丢下手里的东西，从沙发跳起，跑了进去。
不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客厅，快步走来门口:“是佘凌吗？这么早就到，我还以为要四点或者五点钟。”
佘凌瞪大眼睛一看:“黄教授，果然是你。”
黄秀珠呵呵乐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教授？网络合同，并没有同她们说呀。”
佘凌:国安局的情报。
“营地里有人认得您的，难怪那一天，问我喜欢看什么书。”
黄秀珠眉眼愈发弯弯的:“我总是好奇这些事，所以我先生有时说我，像是活在大观园里。快请进来，介绍一下家里的人，这是我先生，姓陈，你叫他陈教授就好；这是我儿媳，温太太乐怡；这里，我的孙女雅仁；我儿子克勤，现在不在。”
佘凌拼命刻在脑子里，脑沟都加深一微米。
转头一望墙面:“好多的书。”
整面墙就是一个书柜，拄天拄地，堆满了书。
黄秀珠笑盈盈:“带你看这里，还有更多的书。”
向里面走几步，推开一扇房门，佘凌吸一口气:“我做梦都想拥有的书房。”
黄秀珠抿嘴一乐:“如果你愿意在这里长久做，以后可以在书房选书看。”
“谢谢你，教授。”
看过了每一间房，黄秀珠道:“你今后的工作，主要是打扫卫生，洗濯衣物，煮早晚两餐，偶尔加煮宵夜，午餐不需要你烹调，我们都在学校里吃，还有就是接送雅仁上下学，你看能接受吗？”
佘凌重重点头:“完全可以。”
温太太在一旁说:“如今的家政，不太好做了，本来有吸尘器，但现在为了节约电能，大家都不用，自从大战之后，台北经常停电，说是电力不足，所以洗衣机最好也不要用。”
佘凌一笑:“没关系，我向来就喜欢手动清洁。”
重新回到客厅。
阳台上，老先生左手端一只灰色透明塑料瓶，里面大半瓶水，右手捏一个小小的瓶盖，将里面深褐色的液体倒入瓶中，插上喷头，一圈圈摇晃。
佘凌转头望向旁边桌面，大大的绿色塑料瓶:家庭园艺浓缩营养液。
悄悄握拳:“我会认真打理菜园。”
黄秀珠连忙摆手:“这个却不要你动手，扫干净阳台就好，我先生是爱学陶渊明的，自从外面天翻地覆，立刻改学农艺。”
佘凌笑道:“种菜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陈教授瞥了她一眼，微微抽动嘴角，仿佛在笑。
佘凌:是我敏感多疑吗？好像仍然不很待见的样子。
将背包放在洗衣间，佘凌走出来:“我来清扫一下地面。”
黄秀珠摇头:“原本说好，你的工期从明天开始，提早请你来，只为熟悉一下环境，不需要今天就做事。”
佘凌笑道:“既然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或者便预备今天的晚饭，拟定了什么菜单？我现在来做。”
陈教授手持喷壶，把里面的液体浇在根茎部:“既如此就做饭，反正也要在这里吃饭，乐怡要写她的书，节省一点时间给她。”
黄秀珠便也笑着说:“那么你便看着做，又不是荣国府，哪有那么讲究，还要菜单？我家吃饭简单，只要清淡干净就好，鱼尽量清蒸，我先生喜欢三杯鸡，雅仁喜欢咖喱饭，全家爱吃菜头粿，就是萝卜糕。”
佘凌从挎包里取出阅读器，打开记事本，一串文字如同蚯蚓般延长，下方起伏的波浪，“录音”。
温乐怡道:“你打开冰箱，看一下里面有什么菜，自己安排，六点钟开饭就好。气瓶这样拧开，便可以用。”
佘凌：气瓶？台北这样发达，居然没有管道燃气？
温乐怡转身走到客厅一角，那里搭起一张小书桌，上面摆放笔电，温乐怡拉开滑轮办公椅，坐下来，开了笔记本，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十根手指悬在键盘上，轻轻颤动，如同蝴蝶的触须。
这个姿势，佘凌太熟悉，整理思路，预备敲字。
黄秀珠笑了一笑:“她赶截稿期。”
佘凌点头:“很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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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手压力也很大的。
橱柜最左边，一台双开门冰箱嵌入里面，佘凌打开冰箱门，虽不是塞得满满当当，但有菜有肉，绿的红的，颜色好看。
佘凌盘点人数，雇主一家五个人，最起码四个菜，还要一个汤，有紫菜，有鸡蛋，紫菜蛋花汤；西红柿、排骨、生菜、黄瓜，都可以用起来。
挎包放在置物架上，取出阅读器，记下菜谱草稿，点击查询。
排骨块丢进冷水中浸泡，去血水，蔬菜泡入水盆，佘凌进去洗衣房，两只脏衣篮已经堆了许多衣物，找出洗衣盆，拧开水龙头，加洗衣液静置。
她快步走回厨房，用五分钟时间，清洗蔬菜，马上又回洗衣房，两条胳膊伸进水盆里，抓起裤子，开始搓。
墙上挂钟指向六点，第一个菜，番茄冷盘端上桌面，准时准点。
两分钟后，最后一个汤盆上桌，佘凌招呼一声:“开饭！”
为每个人装米饭。
黄秀珠朝她点头:“你歇着吧。”
佘凌一笑，转身进去厨房，端起自己的饭碗，听到客厅雅仁在叫:“姜汁番茄！”
半个小时之后，佘凌去餐厅收拾桌面。
陈教授坐在客厅沙发上，朝她招了招手:“台北口味，居然贴边，你哪里人？”
“东北，工作在重庆，不过我很喜欢读台湾的小说。”
温乐怡在电脑前回头:“你喜欢台湾哪位作家？”
佘凌张口:“琼瑶。”
陈教授哈哈大笑:“琼瑶？！”
黄秀珠端着茶杯，在旁边忙道:“琼瑶女士很有才华，我们都读她的书长大。”
陈教授收敛笑容，点点头:“我最佩服她的是，大战前一年底离世，选的好时机，刚好避开这一场乱。”
佘凌把盘碗叠放一起，我没说错话吧？
房门忽然打开，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人走进来，同陈教授一样，面颊瘦削。
温乐怡忙说:“克勤，阿姨给你留了饭，阿姨，帮热一下饭。”
佘凌答应一声，捧着一叠碗，转身快步进去厨房。
听后面陈克勤问:“新来的阿姨？”
佘凌放慢脚步。
温乐怡道:“是的，就是妈妈找的那一位佘阿姨，我们刚吃了她烧的晚饭，豆豉蒸排骨，是台北的风味，只可惜没有小鱼干。”
陈克勤道:“明天买一点鱼干，另外好久没有吃午鱼。”
黄秀珠道:“这一次排骨，托了好大人情。”
佘凌脚上加快，跨进厨房，打开微波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