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之前因战败而引发的混乱与嘈杂,被孙绍这蕴含着无尽杀意的三个字瞬间冻结。
所有人都僵住了。
张昭和顾雍两位老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惧。
完了。
新主君的理智,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彻底烧毁。
“主公!万万不可!”
张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不顾年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了两步。
“柴桑之败事发突然,魏延此人用计太过诡诈!陆都督坐镇陆口统筹全局,此乃万全之策,岂能将罪责尽加于一人之身啊!”
顾雍也紧跟着跪下,声音沉重:“张公所言极是!主公,如今大敌当前,我江东防线已现缺口,正该上下同心共御外辱!若此时自乱阵脚,追责大将,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住口!”
孙绍猛地从主位上站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
“砰!”
桌案上的竹简、笔墨、玉器摔了一地,发出的巨响让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颤。
他双目赤红,那张俊秀谦和的面孔,此刻扭曲得如同厉鬼。
“万全之策?!”
“坐视柴桑被围,坐视吕范将军孤军奋战,坐视我江东门户洞开!这就是你们说的万全之策?!”
他指着殿下的群臣,发出疯了一般的咆哮。
“我看他陆逊,根本不是无能,他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着魏延破城,想看着我孙绍丢尽脸面,想看着我这江东之主坐不稳当!”
这诛心之言,让张昭和顾雍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他们想辩解,却发现孙绍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话。
柴桑的失陷,让这位年轻的主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种权力即将旁落的巨大恐惧。
在这种恐惧之下,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只相信他自己。
“来人!”孙绍嘶吼道,“把那个信使给我带上来!”
片刻之后,那名被魏延故意“泄露”出来,负责传递孙权密信的信使。
被两名卫士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大殿中央。
孙绍一把夺过卫士手中的那封“密信”,狠狠地摔在信使的脸上。
“你们看吧!”
“都给我看清楚!”
他指着那封信对着满朝文武,也对着所有摇摆不定的江东世族代表,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这,就是铁证!”
“我那好叔父,他根本就不是真心退隐!他与魏延里应外合,一个在城内散播谣言,一个在城外强攻!这才有了今日柴桑之败!”
“这一切!都是孙权的阴谋!”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许多原本保持中立对孙权抱有同情的士族,在看到这封“证据”和孙绍癫狂的姿态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动摇。
孙绍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要的就是恐惧,就是混乱。
只有在混乱中,他才能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不再是咆哮,反而带上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派人前往陆口斥责陆逊,贻误战机坐视城破!念其过往有功,暂不夺其兵权,命其戴罪立功,若再有失两罪并罚!”
此令一出,张昭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不夺兵权,却要他戴罪立功。
这是将陆逊放在火上烤,是逼着他去打一场不可能赢的仗!
然而孙绍的疯狂,还远不止于此。
“传令老将朱治!”
孙绍的目光转向南方,那里是会稽的方向。
“命他立刻整顿庐陵郡守备兵马,即刻南下!名为‘防备逆贼’进驻会稽郡北境!”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名为防备逆,实则兵锋直指孙权的腹地!
这是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孙绍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一名心腹卫将的面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火漆封好的密令,亲手交到那人手中。
他凑到那人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星夜兼程,亲手交予朱治将军。”
“告诉他,会稽若有异动,叔父若敢反抗……”
孙绍顿了顿,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到极致的笑容。
“血洗山阴,不留活口!”
……
一日后,陆口大营。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孙绍的斥责令,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陆逊麾下将领的脸上。
一名性情火爆的将领一拳砸在案几上,怒不可遏:“岂有此理!都督为了江东大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何错之有?那魏延分明是用了妖法邪术才侥幸破城,主公他……他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主公分明是迁怒于人!我等在前线浴血,他却在后方猜忌功臣,这仗还怎么打!”
“都督,新主如此不仁,我等……”
“住口!”
一声清冷的呵斥,打断了所有的抱怨与愤怒。
陆逊缓缓抬起头。
他面前的棋盘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江东舆图。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孙绍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平息兵败的怒火,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威。
而他陆逊无论从名望还是位置来看,都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平静地环视着帐内所有为他抱不平的心腹爱将。
“我陆逊,食孙家俸禄十余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忠的是江东,是孙氏的基业。”
“不是某一个人。”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副巨大的舆图。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柴桑,划过建业,最后停在了东南角的会稽郡。
江东最大的危机,已经不是那个在柴桑城头耀武扬威的魏延了。
而是即将燃起,足以将这片基业烧成白地的内战之火。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帐内的将领们都以为他会就此沉寂,默默背下这个黑锅。
“传我将令。”
陆逊忽然开口。
“召集所有校尉以上将官,至帅帐议事!”
片刻之后,当所有核心将领都聚集在舆图前。
陆逊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的决定。
“即刻起,大军放弃与魏延在豫章的对峙。”
“什么?!”
“都督三思啊!”
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此举,等于将整个长江下游,将建业的半个侧翼,完全暴露在了魏延的兵锋之下!
陆逊抬起手,制止了所有的喧哗。
他拿起一支令箭,没有指向西边的魏延,也没有指向北边的长江。
他用力地将令箭插在了舆图上,豫章郡与丹阳郡的交界处。
一个并不起眼的战略要地。
“主力即刻拔营火速南下,沿鄱阳湖东岸直插此地!”
众将看着那个位置,满脸都是不解和困惑。
陆逊终于开口解释,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魏延要的是豫章,要的是一座坚城作为他继续搅乱我方的根基。”
“但他若想顺江而下,威胁建业,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令箭所在的位置。
“我在此地,既能扼住他南下的咽喉,也能……”
陆逊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但帐内所有的高级将领,顺着那令箭所指的方向再往南看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的都督,真正的目标,是横在孙绍与孙权之间!
他要用自己麾下这支江东最精锐的大军,做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叔侄相残!
他要用他的兵权,来挽救整个江东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