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羌人暂时停歇了白日里的疯狂的攻势。
帅帐之内,气氛沉默。
陆逊、诸葛恪、邓艾,几名核心将领围在舆图前,人人面带无法掩饰的疲色。
帐外,伤兵们压抑的呻吟声一阵接着一阵,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帐帘被掀开。
魏延在关索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左肩的伤口刚刚用布条重新包扎过,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唯独他那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骇人。
“诸位,都坐吧。”
魏延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挣开关索的搀扶径直走到主位。
将那柄依旧滴着血的大刀,重重地靠在桌案旁。
他扫了一眼邓艾手中那块记录伤亡的木牍,冷冷开口。
“士载,不必念了,我心里有数。”
“照今天这么打下去,不出三日,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得成为羌人王旗上的装饰品。”
魏延这句冷冰冰的话,让帐内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军令状,狠狠拍在桌上。
“事到如今,我等只能再行险棋了。”
魏延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舆图上阳平关的位置,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我要把汉中这几万将士的性命,连同我魏延的项上人头,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将军,您莫非说的是马孟起?!”
诸葛恪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俊秀的面庞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将军,您是糊涂了吗?”
“飞浒弩箭矢已不足三成,将士们人人带伤,我们凭什么再撑到明天?就凭一个被圈禁了快十年的活死人?!”
诸葛恪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上前一步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麾下能亲自调动的不过百余西凉旧部,就算他真的从阳平关赶来,又能如何?!”
“是能生出三头六臂,还是能撒豆成兵?!”
面对诸葛恪近乎失态的质问,魏延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元逊,你不懂。”
“我等的,不是昔日那个能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西凉锦马超!”
“我等的是刻在羌人骨子里的那个‘神’!那个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神威天将军!”
这句话,让狂躁的诸葛恪瞬间愣在原地。
“我要的,不是他的武勇,而是他的威名!”
魏延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我要让迷当,让那十万羌人,亲眼看到他们心底最深的梦魇,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我要的,是彻底击溃他们的心!”
“我要让他们从此以后,听到我大汉的名字就吓得跪地求饶,再也不敢来犯我大汉疆土!”
魏延猛地转身指向墙上的舆图,决断的意志充满了整个帅帐。
“所以明日,我们要再行一步险棋!”
他开始详细阐述那个疯狂的计划。
明日开战之后全线收缩,故意卖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主动放弃落雁口关隘,将所有羌人主力尽数引入关隘后方那片更为狭长、无处可逃的山谷之中。
陆逊一直紧锁的眉头,此刻皱得更深了。
他听完了整个计划,久久没有言语。
他指出了这个计划最致命,也是唯一的一个弱点。
“将军,此计环环相扣,大胆至极。可一旦马将军未能按时出现,或者……”
陆逊停顿了一下,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说了出来。
“或者他久病之躯,已不复当年之勇,无法威慑羌人之心。那被引入绝地的,恐怕就是我们自己了!”
“届时汉中主力尽丧,蜀中门户大开,我等万死亦难辞其咎!”
整个帅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魏延身上。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了。
这是一场用数万汉家儿郎的性命,用整个汉中防线的存亡作为筹码的惊天豪赌。
赌赢了,羌人十年乃是百年不敢再来犯。
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魏延迎着陆逊的注视,那股骇人的疯狂渐渐敛去,化为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决绝。
他没有去解释,也没有去辩驳。
他只是问了一句。
“伯言,你我相交至今,可信我魏延的判断?”
陆逊沉默了。
帐内的火苗噼啪作响,帐外伤兵的呻吟声仿佛也远去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当初在江陵城下,自己与这个男人的初次交手。
闪过这个看似狂傲不羁的男人,是如何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兵行险着。
硬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夺走了整个江东之地。
那一幕至今仍是他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惊叹与敬畏。
片刻之后,陆逊一直紧绷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温润而坚定的笑容。
“将军说笑了。”
陆逊对着魏延深深一揖,动作缓慢而郑重。
“逊,愿舍命陪君子,共赴此局!”
“好!”
魏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快意与决然。
他立刻转身,开始下达一道道冰冷的军令。
“邓艾!”
“下官在!”
“我命你立刻推演,羌人十万大军以最快速度,全军进入预设山谷所需时间,精确到每一个时辰!”
“你的推演,将决定我们所有弟兄们的生死!”
“喏!”
邓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重重应下。
魏延又转向诸葛恪。
“元逊!”
“下官在!”
“立刻收拢所有剩余箭矢,交给你最信任的五十名弩手!”
“明日,我不要你们齐射,我要你们给我精准狙杀!”
“狙杀所有试图冲出谷口的羌人头领,狙杀他们所有传令的旗手!我要他们变成一群无头的苍蝇,逃无可逃!”
诸葛恪脸上的不甘与焦躁尽数褪去,只剩下无尽的亢奋,他大声应道:“喏!”
魏延紧接着对帐下诸将厉声下令。
“传令王平,明日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务必将羌人主力引入预定位置!”
“传令那剌,让他的人藏好了!待羌人全军入谷,我要彻底断了羌人的后路!”
一道道军令,清晰而冷酷。
一个以十万羌人性命为祭品,以整个汉中北境为棋盘的巨大杀局,在这一刻就此成型。
帐内诸将领命而去,脚步匆忙却坚定。
那股压抑了整整一天的绝望与疲惫,被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期待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