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粘稠、散发着足以让硫化氢分子都自愧弗如的浓郁“芬芳”的污水，包裹着林默的每一寸肌肤。他像一截泡发了的朽木，漂浮在那根救了他一命的断裂钢梁上，双眼无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破产的悲痛和这地狱般的环境冲刷得七零八落。
“呕……”他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嗅觉系统已经彻底报废，灵魂都仿佛被腌入了味。
旁边，吴先生和苏宛瑜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吴先生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和污水的侵蚀，努力保持清醒，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苏宛瑜则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似乎在努力隔绝这可怕的感官冲击。
【呜……好……好臭……】小七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电子杂音，仿佛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我的传感器……要 overload（过载）了……这里的信息熵……高得离谱……全是无序和混乱……】
“闭嘴……省点电量……”林默有气无力地在脑子里回应，“再哔哔……就把你丢下去……让你亲身感受一下……什么叫‘信息的混沌’……”
他们此刻正漂浮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污水处理厂沉淀池中央。池子边缘是高高垒起的混凝土池壁，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不明污渍。池水浑浊不堪，水下似乎还缠绕着各种破布、塑料袋和难以名状的固体废弃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被文明遗弃后的腐烂气息。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吴先生的声音嘶哑而坚定，“污水会加剧伤口感染，而且这里目标太明显。”
林默何尝不想离开？可他稍微一动，身下的钢梁就晃晃悠悠，让他心惊胆战。游泳？看着那粘稠的、仿佛有生命的墨绿色液体，他实在没有勇气跳下去。
“怎么走？游过去？”林默看着遥远的池岸，感觉那距离堪比横渡太平洋。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脑海中那个因为耗尽能量而灰暗的“试用版pLUS临时升级”图标，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同时，一股关于刚才他将污水“果冻化”的模糊感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不是真正的物质重组，更像是一种短暂的、局部的物理性状干涉？消耗的是他自身的精神力和“基石”储存的SoU能量？
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片被他干涉过的污水之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
一个大胆（或者说，被逼无奈）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再次集中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尝试着去“沟通”身下这片粘稠的污水，不是让它变成果冻，而是……推动？
“走……走你……”林默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对着身下的污水发出了无声的指令。
奇迹般地，他身周那一小片区域的粘稠污水，仿佛听懂了一般，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向着池岸的方向流动！连带承载着他们的钢梁，也开始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岸边漂移！
“有……有用！”林默惊喜交加，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消耗也巨大（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抽空），但至少是在移动！
吴先生和苏宛瑜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哇！林默你……你学会‘御屎飞行’了？！】小七震惊地叫道，（虽然用词极其不雅）。
“飞你个头！这叫……‘污水利息术’！”林默没好气地纠正，同时全力维持着这奇葩的“航行”。
移动过程缓慢而煎熬。每前进一米，都仿佛耗尽了林默全部的力气。污水的恶臭无孔不入，冰冷的温度带走他们本就不多的体温。吴先生的伤势显然在恶化，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苏宛瑜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用手舀起相对“干净”一点的表层水（其实也一样脏），小心地湿润吴先生的嘴唇。
就在他们艰难地移动了大概三分之一距离，林默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力枯竭昏过去时——
“嗡——”
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突然从沉淀池的上空扫过！
是“秩序裁剪部队”的扫描！他们还没有放弃！
三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扫描波在沉淀池上空来回扫了几遍，似乎因为污水中蕴含的极高“无序度”和能量干扰（刚才信号塔爆炸的残余？），并未能立刻锁定他们的精确位置。但可以肯定，搜索圈正在缩小，他们随时可能被发现！
“加快速度！”吴先生低吼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默咬牙，几乎榨干了识海中最后一丝精神力，推动着污水加速流动！钢梁的移动速度终于快了一点，但也只是从蜗牛爬变成了乌龟跑。
祸不单行。
或许是他们的活动搅动了池底沉积，或许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就在他们距离池岸只剩十几米的时候，林默突然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东西滑腻、冰冷、带着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往水下拖去！
“水鬼？！”林默吓得魂飞魄散，呛了一口污水，疯狂挣扎起来！
“林默！”苏宛瑜惊呼，伸手想去拉他，但距离不够。
吴先生也试图起身，但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是废弃的电缆！或者是污水管道里滋生的变异藤蔓！】小七尖叫着分析，【快弄断它！】
弄断？用什么弄？林默手边只有那根撬棍，还卡在钢梁的缝隙里！他试图再次发动“污水利息术”去冲击那根“水鬼”，但精神力已然耗尽，脑海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冰冷的污水淹没了他的口鼻，绝望如同水草般缠绕上来。难道要淹死在这粪坑里？！这死法也太憋屈了吧！
就在这生死关头，林默脑海中那几乎清零的SoU余额，以及那个灰暗的客服图标，突然像是被某种执念激活了最后一点余烬！
一个他从未主动使用过、几乎快要遗忘的“试用版pLUS”基础功能——【设备干扰（轻度）】——的图标，自顾自地亮了起来！
而且，目标赫然锁定了他脚踝上那根缠绕物！
这玩意儿……能干扰电缆或者藤蔓？！
死马当活马医！林默用尽最后意识，启动了它！
“滋啦……”
一股微弱的、混乱的电子干扰波动，顺着污水传导了过去，作用在了那根缠绕物上。
没有爆炸，没有断裂。
但那根滑腻的“水鬼”，仿佛被这完全不符合它认知体系的、莫名其妙的干扰给“弄懵”了，缠绕的力道微微一松！
就是这瞬间的松懈！
林默猛地挣脱了出来，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虽然吸进去的依旧是臭气）。
【居然……有用？】小七都惊呆了。
林默也心有余悸，这【设备干扰】居然对非电子设备也有微弱效果？难道是干扰了其内部的生物电或者某种能量流动？这试用版的能力，真是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惊喜”（惊吓）。
趁着这个机会，三人终于挣扎着，连滚带爬地抵达了沉淀池边缘，狼狈不堪地爬上了相对干燥（只是相对）的池岸。
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感受着脱离那恐怖污水的解脱感，三人连动弹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上空，飞行器引擎的嗡鸣声再次变得清晰，而且越来越近！显然，“秩序裁剪部队”已经大致确定了他们的方位，正在收缩包围圈！
更糟糕的是，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熟悉的、沉重的机械脚步声——是phoenix的“清道夫”！陈明远的人也追上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夹着三个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精疲力尽、穷得叮当响的“穷鬼”。
林默看着脑海中那个刺眼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SoU余额，又感受着空中地面双重逼近的死亡威胁，一股极度的不甘和破罐子破摔的怒气涌上心头。
妈的！欺人太甚！真当穷鬼没脾气吗？！
他猛地坐起身，对着天空和四面八方可能存在的敌人，发出了他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充满穷鬼愤怒的咆哮：
“来啊！你们这些王八蛋！不是要清场吗？！不是要回收吗？！”
“老子现在要钱没有，要命……也就这一条烂命！”
“有本事就来拿！看看是你们的枪快，还是老子的……穷鬼怨念厉害！！”
他这通毫无实际威胁、纯粹发泄情绪的怒吼，在空旷的厂区回荡，显得格外……悲壮而滑稽。
吴先生和苏宛瑜都愕然地看着他。
空中的飞行器和地面的“清道夫”似乎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精神攻击”而停顿了一瞬。
而林默脑海中的客服界面，在这极致的情绪和绝境的刺激下，竟然再次……弹窗了！
【叮！检测到用户陷入绝境并发出‘穷鬼的悲鸣’！触发隐藏被动技能：‘穷鬼的尊严（最终版）’！】
【技能描述：当用户SoU余额低于临界值且面临致命威胁时，自动激活！效果：向周围所有敌对单位强制共享用户的‘破产账本’及‘凄惨现状’，并有极低概率引发目标……程序错乱或逻辑矛盾！】
【温馨提示：本技能效果极度不稳定，且对用户形象造成毁灭性打击，请谨慎……呃，反正已经自动激活了。】
林默：“……” 又来？！
下一秒，以林默为中心，一个比在图书馆时更加巨大、更加详细、更加“声情并茂”的全息哭穷弹窗，强制性地投射到了所有锁定他的敌方单位的感知系统中！
弹窗里，不仅用简陋的动画回顾了他一路捡垃圾、被追杀、爆收音机、跳信号塔、掉粪坑的“光辉历程”，还实时展示了他那无限接近于零的SoU余额，以及他此刻浑身污水、狼狈不堪、状若疯癫的3d实时影像！
甚至还配上了悲怆的二胡背景音乐（山寨版）和滚动字幕：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啊不对，是还想再氪五百块！】
【放过孩子吧！孩子只是想吃顿饱饭！】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波精神污染和画风打击，效果……出乎意料？
只见空中那几架刚刚稳定下来的飞行器，其驾驶系统内部的数据流，似乎因为接收到了这过于“异常”和“低价值”的目标信息，出现了一瞬间的逻辑判定的紊乱？攻击指令的优先级，竟然被系统自动调低了？！
而地面那些逼近的“清道夫”机器人，它们的猩红电子眼在扫描到林默那“凄惨”的实时影像和空空如也的“账本”后，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仿佛在计算“清理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穷鬼是否符合能量消耗比”？
就连隐藏在暗处指挥的陈明远，通过监控看到这令人无语的一幕，嘴角都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下达指令。
趁着这宝贵的、由“穷鬼怨念”创造出的、极其短暂的空隙——
“那边！有个破损的管道入口！”苏宛瑜眼尖，指着沉淀池侧壁下方一个被锈蚀铁栅栏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喊道！
那是污水处理厂的地下管网入口！
没有丝毫犹豫！
吴先生强提一口气，林默拉起苏宛瑜，三人如同三道泥鳅，用尽最后力气，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那个散发着更加浓烈恶臭、但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地下管道之中！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秒，飞行器的能量光束和“清道夫”的子弹，才姗姗来迟，轰击在洞口附近，溅起一片水泥碎块！
然而，已经晚了。
黑暗、潮湿、恶臭、狭窄的地下管道，吞噬了三个“穷鬼”最后的身影。
空中，“秩序裁剪部队”的飞行器盘旋了几圈，似乎在重新评估目标价值和行动优先级。
地面，“清道夫”机器人停留在洞口，它们的逻辑核心似乎还在处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穷鬼信息”。
陈明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恶臭的管道入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又被他们跑了。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一丝屈辱的方式。
管道深处，黑暗之中。
林默瘫坐在冰冷的污水中，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社会性死亡后的麻木。
他看了一眼脑海中那个依旧在闪烁的、记录着他“丰功伟绩”的哭穷弹窗（虽然敌人看不到了，但客服界面还在播放），又看了看那干干净净的SoU余额。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虚空（客服），竖起了一根沾满污泥的中指。
“这届客服……和敌人……都他妈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