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伤处随着他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和踉跄的脚步，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林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中逐渐模糊，但他死死咬着舌尖，用那一点腥甜和锐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左腿踝关节的肿胀越来越明显，每一次脚掌落地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棚户区的巷道如同一个巨大的、肮脏的迷宫，污水横流，垃圾遍地，低矮的棚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投下大片不规则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败、煤烟和人类排泄物混合的刺鼻气味。偶尔有面黄肌瘦的孩子从门缝里偷偷看他，眼神里带着麻木和一丝好奇，随即就被大人惊恐地拉了回去，木门发出“吱呀”的轻响后紧紧关闭。
这里的居民对枪声和追捕早已习以为常，沉默是他们唯一的保护色。
林默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日本特工和他们的爪牙绝不会善罢甘休，大规模的搜捕随时会展开。他现在的样子太显眼了——脸色惨白，满身尘土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渍，走路一瘸一拐。
他需要伪装，需要尽快抵达那个备用联络点——“福源杂货铺”。
根据原主“水手”的记忆，杂货铺就在这片棚户区的边缘，靠近一条名为“宝昌路”的小街。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是传递情报和暂时栖身的理想地点。老板是个姓王的中年人，表面唯唯诺诺，实际是站里埋了多年的暗桩，只与极少数高层单线联系。这也是林默选择这里的原因之一——如果内鬼真是“老鬼”那个级别，这个点的安全性或许能高一些。
他强忍着剧痛，尽量选择背阴和堆满杂物的小巷穿行，避开可能有人注视的主要通道。每到一个巷口，他都先小心地探头观察，确认没有可疑人影或动静后，才迅速通过。属于程序员的谨慎和属于特工的警觉在此刻完美融合。
大约又艰难行进了二十多分钟，穿过一条堆满废弃竹筐的窄巷后，他看到了前方巷子尽头隐约透出的稍亮一些的光线，以及略微嘈杂的人声——宝昌路快到了。
希望就在眼前。
他靠在巷口一个倾倒的破鸡笼后面，微微喘息，仔细打量前方。杂货铺应该就在出巷子右转不远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攫住了他。
太“正常”了。
宝昌路作为一条小街，有些许行人、摊贩的声响是正常的。但此刻传入他耳中的，除了寻常的市井嘈杂，似乎还有一种…过于刻意的平静？尤其是杂货铺所在的那个方向。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埋入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观察。
杂货铺的门脸不大，一块写着“福源杂货”的木匾歪斜地挂着。门板只开了一半，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况。门口摆着几个装着重物的箩筐，一切看起来似乎与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
林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杂货铺周围。
斜对面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窗帘似乎放下得过于严实了，与其他敞开的窗户格格不入。
街角那个原本应该空着的修鞋摊位，此刻却坐着一个穿着干净长衫的男人，手里拿着工具，眼神却并不在手中的活计上，而是时不时地、看似无意地扫过杂货铺的门口。
更远处，一个卖烟的小贩靠在墙边，帽子压得很低，但他的站姿过于挺拔，不像寻常小贩那般慵懒。
陷阱！
林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
联络点暴露了！
是内鬼提前通知了日本人？还是王老板已经叛变？或者，他们只是在这里张网以待，赌受伤的自己会来这里？
无论哪种可能，他都绝对不能靠近。
一股冰冷的绝望夹杂着愤怒涌上心头。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情报送不出去，那个抵抗组织的几十条人命…还有他自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座巨大的城市迷宫里，还能逃往何处？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被市井噪音掩盖的引擎声从街口传来。一辆黑色的、没有标识的轿车缓缓驶入宝昌路，停在了离杂货铺不远的地方。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七十六号？还是特高课的头目？
他死死盯着那辆车，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车里的人，或许就是冲着他来的，甚至可能…与那个神秘的“phoenix”有关。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他准备缩回身子的瞬间，杂货铺那半开着的门板后，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光闪了一下，像是镜片或是什么金属物件反射了一下远处路灯的光。
那不是随机的光。那光芒闪烁的节奏…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
林默的身体猛地僵住。
S…o…S！
国际通用的摩斯电码求救信号！来自杂货铺内部！
王老板没有叛变！他可能被控制了，或者被困在了里面，但他还在用这种方式向外发出警告！
这信号是发给可能路过此地的自己人的，而林默，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唯一的接收者。
一股复杂的情绪冲击着林默。愤怒，悲凉，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责任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志陷入绝境而独自逃离，更何况，情报还在他身上。
可是，怎么救？他自身难保，重伤在身，外面至少有四五个暗桩，还有一辆不知底细的汽车。
他的大脑再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或可利用的资源。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远处巷子角落里，一个被遗弃的、半满的煤油桶上。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破烂的油布和废纸。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需要制造一场混乱，一场足够大、能吸引所有潜伏者注意力，并且能暂时阻断视线的混乱。
他看了一眼那辆静默的黑色轿车，又看了一眼杂货铺门口那闪烁求救信号的方向。
赌上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悄无声息地向那个煤油桶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