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驶离苏州府码头时,晨雾还未完全散去,江南的白墙黛瓦在雾气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被水晕染的水墨画,缓缓退出林砚的视线。他倚在船舱窗边,手中捧着那个装有礼物的锦盒,指尖反复摩挲着盒面精致的缠枝莲纹 —— 自江南事了,这份 “回京” 的期待,便像春日里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船行至运河段,水面渐渐开阔,风里的水汽少了江南特有的温润,多了几分北方的清爽。林砚撩开窗帘,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官道轮廓,耳边似乎已响起京城熟悉的车马声。他取出苏清鸢的回信,信纸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软,那句 “玉泉山的桃花已开,待你归来” 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人,这是刚煮好的热茶。” 随从递来一杯热茶,见林砚望着京城方向出神,忍不住笑道,“大人这几日总望着前方,怕是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去吧?” 林砚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中的急切又浓了几分:“江南虽好,终究不是归宿。京城有等着我的人,早一日回去,便能早一日兑现约定。”
白日里,他总爱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色从江南的水田,慢慢变成北方的麦田。偶尔有过往的商船擦肩而过,船家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他却无暇细听,只在心里默默计算归期 —— 按如今的行船速度,再过五日便能抵达京城码头,到时候,他要第一时间赶往惠民医馆,将那支梅花玉簪亲手为苏清鸢戴上。
夜里,船舱内烛火摇曳,林砚铺开信纸,想给苏清鸢写一封回信,却提笔许久,只写下 “清鸢亲启” 四字。他望着烛火中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显得多余 —— 那些江南查案的惊险、肃清残敌的疲惫,在 “即将重逢” 的期待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往。最终,他只在信中添了一句:“沿途风光虽好,却不及你半句惦念。五日之后,码头见。”
船行至第三日,途经一处驿站,林砚特意让船停靠,买了些江南特有的桂花糕 —— 苏清鸢爱吃甜食,上次在医馆一同吃早餐时,她望着桂花糕的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他将桂花糕小心地放进锦盒旁的食盒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那支羊脂玉簪 —— 簪头的梅花雕得精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他想象着苏清鸢戴上它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第四日清晨,船驶入京城外围的河道,远处已能望见城楼的飞檐。林砚早早起身,换上了那身素日里常穿的月白长衫,又仔细整理了发髻,连腰间的平安符都特意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随从见他这般郑重,打趣道:“大人这是怕苏姑娘见了,觉得您在江南瘦了?” 林砚笑着摇头,指尖轻轻触到腰间的暖玉 —— 那是苏清鸢送他的信物,一路相伴,早已成了他的慰藉:“不是怕她担心,是想让她见我时,看到的是精神饱满的模样,不想让她察觉我曾有过惊险。”
临近京城码头时,暮色正将江面染成琥珀色。林砚攥着船舷的指节发白,青铜护腕硌得掌心生疼,却浑然不觉。他望着越来越近的码头轮廓,人群的喧闹声、车马的铃铛声裹挟着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 茶馆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声,绸缎庄伙计的叫卖调,还有街角糖画摊滋滋作响的熬糖声,都在撩拨他蛰伏已久的思念。
江风掀起他半旧的玄色披风,露出内衬暗绣的忍冬纹。他下意识抚平衣角,目光穿透薄雾,仿佛看见苏清鸢踮着脚穿梭在熙攘人群中,浅青色襦裙被晚风鼓起,鬓边那朵忍冬花在暮色里轻轻颤动。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日她也是这样站在医馆檐下,手里攥着刚煎好的药包,发间还沾着几缕药香,见他归来时,笑容比春日里最盛的海棠还要明艳。此刻码头上每一个白衫倩影,都让他喉头发紧,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藏在心底千百遍的名字。
船舷与石阶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林砚攥着锦盒的指节泛起青白。舱门推开的瞬间,咸腥的江风裹挟着码头独有的喧闹扑面而来,小贩的吆喝声、纤夫的号子声、木箱堆叠的碰撞声交织成一张密网。他踩着晃悠悠的跳板疾步而下,玄色衣摆扫过潮湿的青石板,绣着金线云纹的锦盒随着步伐在掌心撞出细微震动。
码头上人流如织,挑夫们赤着臂膀扛着货物匆匆而过,商贾们站在货摊前讨价还价,船娘们蹲在水边浣洗衣物。林砚的目光掠过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在涌动的人潮中搜寻那抹月白色身影。深秋的阳光穿过他垂落的鬓发,在眼角投下晃动的阴影。当确定人群中没有苏清鸢时,他反而轻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盒边缘 —— 藏在夹层里的鎏金簪子,正等着在医馆暖黄的烛光下,别上她如瀑的青丝。
马车轮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混着京城特有的市井喧嚣,像支暖人的旧曲。林砚掀开垂着青纱的车窗,指尖抚过冰凉的铜扣,望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店铺 —— 卖糖画的老伯还守着那方木架,绣庄的幌子仍在风里轻轻摇晃,连打马而过的骑卫腰间佩刀,都泛着记忆里亲切的冷光。
惠民医馆的飞檐终于在视线里浮现,檐角悬着的铜铃隐约可见。他的喉结动了动,将怀中锦盒又紧了紧。盒身缠着的金丝暗纹在日光下流转,里面躺着一支新制的玉簪,羊脂玉雕琢的花瓣上还凝着江南晨露,胭脂盒则是紫檀木镶螺钿,打开便能闻到掺了玫瑰的馥郁香气。
“清鸢,我回来了。” 他对着医馆方向轻声呢喃,掌心在锦盒上摩挲出温热。江南的腥风血雨早已随运河水流逝,此刻他只盼着推开医馆雕花木门,看她伏案誊写医书时垂落的鬓发,听她嗔怪自己又惹了风寒,再将这攒了数月的心意,轻轻别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