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所有的学生都回来了,玉兰带回来一张奖状,是全国作文评比中,荣获优秀奖的奖状,奖励了她一支钢笔,还奖励她一整年的《少年文艺》刊物。
铃兰得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
金兰打了浆糊,都给贴在了堂屋的墙上。
那面光荣墙上,也有她得的奖状。三好学生的、劳动模范的,看着就有干劲儿。
金兰领着妹妹们上山抢了好几天山草后,就到了小队结算工分的日子——腊月二十六。
又如往年一样热闹,有拿着自己记的工分本子的,有拎着麻袋口袋的,有抱着孩子看热闹的。
今天分面分粮食还分钱和布票,每家每户都有来的人。
银兰背着有才在场院里玩儿,遇到了大嫚。
大嫚已经和王大壮换盅了。
只要两家家长在一起喝了换盅酒,亲事就算真正定下来了。
“银兰,你老婆婆来看你们了吗?”
一到八月十五和过年,凡是有婆家的,对象就会拿着鸡鱼酒肉的来看女方。
大嫚之所以没问金兰,是因为她和魏家俊的亲事还没定。
银兰听了,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别跟我提他们,恶心死人!”
大嫚光顾着自己有对象了显摆了,没想到银兰反应这么激烈。
她恍然想起,最先给吴傻子牵线的,是她娘。
大嫚只好讪讪地去找别的有婆家的姑娘去说话了。
她心里的幸福,想藏都藏不住,只好去找人聊同等话题。
不出意外的,金兰只分了二百块钱,她都用来换了粮食和布票。
至于钱,她现在不缺钱。
腊月二十七,金兰让爹把猪赶去公社采购站卖了,自留了一大块板油。
金兰和银兰也去赶大集置办了年货。
今年没让小姐妹和娘去,她还怕发生去年盼娣失踪的事。
回来后,金兰又剪了第二次兔毛,卖了四十五块钱。
金兰怕兔子冻死,金兰把兔子笼子上苫了很多谷秸苫子,并给它们留了一层短毛。
二十八日,金兰酥菜,银兰则指挥着爹贴上了她们自己写的门对子。
大年三十晚上,金兰张罗了两桌菜,又包了很多猪肉白菜水饺,又让玉兰去叫来爷爷奶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
外面是纷纷扬扬下大雪,屋里正热火朝天吃年夜饭,正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光景。
吃完饭,爷爷奶奶就回去了。
金兰领着一家人守着火盆,一边烤爆米花,一边守岁。
外面响起人喊的声音,且带着小孩子的哭声。
金兰一开始没注意,以为是邻居家的小孩在打闹。
过了一会儿,她听着有人好像在敲自家门,那细碎的敲门声,时而被妹妹们的打闹声打断。
金兰好奇,这么晚了,都在自家守岁呢,谁这个点儿会来串门啊?
金兰出去,外面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金兰围上围巾,走到大门边,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哭声。
金兰打开大门,赫然看见,雪白的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金兰忙进屋去拿来手灯,这才看见,小人是小七!大人是姚贵!
姚贵没有力气了,倒在雪地里直喘:“快!去救人!”
“救谁?你们不都在这里吗?”
金兰弯腰把小七抱起来,把她冻得通红的小手塞进自己的咯吱窝里暖着。
“救你婶子!她掉下后山的悬崖了!”
姚贵此时有了点儿力气,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声音急切。
“啊?那我得给我爹说!叔,你先上我家烤烤火!”
“我不去了,我要去找我老婆!”
姚贵跌跌撞撞往回走,金兰急忙进门,把小七塞给银兰,“你先看着小七,我去救人!爹,爹!快起床!姚贵婶子掉下山崖了,快去救人!”
外面一群儿女吵吵着,里间的人也没睡着。
赵大用的老毛病又犯了,在悄悄摸桂芬。桂芬还没去带环,这次说什么也不和他好了。
赵大用正在焦急,忽听金兰叫他,赶紧起来,“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姚贵把小七送来了,说他老婆掉后面山崖下去了。爹,您快找几个劳力去救她!”
“这大过年的——”要不是姚贵给抚养了小七,他真想骂姚贵他娘。
“我也去!”
父女俩冲进风雪里去。
金兰去西头吆喝人,赵大用去东头吆喝人,不一会儿,从各个小巷里钻出很多人来,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拿着手电筒,齐齐向着后山爬去。
他们走到山脚下时,遇到姚贵。
姚贵此时已经在路上爬了。天黑路滑的,他的那条瘸腿又摔伤了。
“姚叔,你先说婶子在什么方位,我们好去找。路这么滑,你别先上山了,先上我家避避风!”
“你们不用管我,快去救人!她掉到后山悬崖了!就在我眼前看着,她滚下去了!”
姚贵哭起来,苍凉的声音回荡在风雪里,并没有传远。
大队书记赵抗战也来了,果断布置人。
“各位乡亲,咱们兵分两路,一部分让大用哥领着去悬崖下,一部分跟着我去山上!”
人们自动分成两队,一队跟着赵大用,一队跟着赵抗战。
金兰自然是跟着爹的。
他们绕过很长的山脚,向后山进发。
他们顶风冒雪,在这白雪皑皑的夜晚,抛却温馨的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受罪,这就是血浓于水的庄邻亲情。
他们走到悬崖下面的雪地时,有人开始呼喊:“姚嫂子,你在哪里?听见了请回答!”
也有人喊:“姚二家的,你在哪里!”
众人的呼喊声停下,静听,没有人回答。
大雪覆盖了一切,黑的,红的,绿的,蓝的。此时,全部是白茫茫一片。
“大家搉点树枝子,划拉开雪找!”
金兰大喊,她率先去找树枝。
冬天的树枝冻得嘎巴响,一折就断。
大家听金兰说得有道理,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照着黑越越的树林,让人们折树枝。
每人手里一根树枝后,有手电的在前面照着,没有手电的在后面跟着。
他们一步步往山坡上爬,一字排开搜寻。
终于,在断崖下面的一棵小树下,找到了姚贵家的。
她掉下来时,被小树挡住了。
她的脸一片黢黑,一滩红色的血已经冰冻,和白雪格格不入。
有经验的人翻看她的眼皮,已经定眼珠了,知道是救不回来了,便大声喊,也让山上赵抗战那一伙能听见。
“姚贵家的,死了!留下几个年纪大的男人抬着回村,剩下的都走吧!”
这次出来找人,也有很多女人和姑娘,她们是帮不上忙的。
赵大用此时发挥了小队长的威力,“把她抬到场屋里去吧,在山上也不能发丧。”
女人们走了,金兰却没走,那毕竟是小七的养母,她能尽一份力算一份。
有男人就去树林里找枯死的木头和藤萝,把它们用石头砸下来后,迅速编织成一副简易单架。把姚贵家的抬上去后,几个壮劳力抬着往山下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在这本该很热闹的喜庆之夜,让人感受到了从无仅有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