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儿五人落地的地方，是天机阁外围的“接待区”。
这是墨轩两天前临时规划出来的区域，距离核心工坊还有三里左右，建了几座简单的木亭和石凳，周围种了些常见的灵草，看起来颇有几分山野宗门的清幽。
但楚灵儿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太“新”了。
木亭的木材切口还很新鲜，石凳的棱角尚未被风雨磨平，灵草的种植间距过于规整——这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接待区，而是临时搭建的“门面”。
“对方知道我们要来。”李清风低声说道，“而且时间掐得很准。”
楚灵儿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她看向前方。
一条石板小路蜿蜒向前，穿过一片竹林，通往远处的建筑群。小路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
**“天机阁”**
字迹苍劲有力，隐隐有灵气流转，显然出自高人之手。
石碑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须发花白，面容和善，手里拿着一柄拂尘，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看门人。
另一个则让楚灵儿瞳孔微缩。
那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穿着一身毫无灵力波动的粗布衣服，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正蹲在石碑旁……磨剑？
是的，磨剑。
他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沾着水，“哧啦哧啦”地磨着那把破剑，动作认真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神兵利器。
但关键是，那把剑真的就是凡铁，连最低阶的法器都算不上。
“炼气三层……”楚灵儿神识扫过，立刻判断出对方的修为。
很弱。
在天机阁这种“诡异”的地方，出现一个如此弱的弟子，还在做如此古怪的事……
是伪装？还是某种试探？
“几位道友，可是来我天机阁拜访？”
灰袍老者迎上前来，面带微笑，拱手行礼：“老朽墨轩，添为本阁外事执事。这位是本阁弟子，王铁柱。”
王铁柱？
楚灵儿身后的王铁柱（青云门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识想答应，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叫自己。
而那个磨剑的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憨厚的脸。
“哦，来客人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你们好，我是王铁柱，天机阁第一剑修。”
他说这话时，表情无比认真，仿佛“第一剑修”是什么了不起的称号。
楚灵儿身后的苏婉儿差点笑出声，但被李清风用眼神制止了。
“原来是墨执事。”楚灵儿拱手还礼，“在下青云门楚灵儿，奉掌门之令，前来拜访天机阁，与林阁主商议周边事务。”
她刻意点明“青云门”和“掌门之令”，既是表明身份，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但墨轩仿佛没听懂，依旧笑呵呵的。
“原来是青云门的高徒，失敬失敬。”他侧身让开，“林阁主已在主殿等候多时，几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转身带路。
王铁柱（天机阁版）也收起磨刀石，扛着那把破剑，跟在墨轩身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我有一把剑，磨啊磨啊磨~磨到天荒地老，磨到海枯石烂~磨到一剑光寒十九州~”
楚灵儿五人面面相觑。
这个天机阁……果然处处透着古怪。
但既来之，则安之。
五人跟上，沿着石板小路前行。
刚走出没几步，异变突生。
“轰隆——”
左侧竹林里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一团火球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火星。
“敌袭？！”赵明轩瞬间拔剑，护在楚灵儿身前。
但墨轩和王铁柱却毫无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不用紧张。”墨轩头也不回，“是弟子们在练习‘爆炎术’，常有的事。”
练习爆炎术？
楚灵儿看向竹林方向。
果然，几个穿着天机阁制服的弟子从竹林里跑出来，灰头土脸，但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容。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哈哈哈，我就说火候要再大一点！”
“快，记下来，‘爆炎术’最佳施法距离是五丈，灵力输出比例3:7……”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掏出小本本记录，完全无视了路过的楚灵儿等人。
那种专注、兴奋、甚至有些狂热的氛围，让楚灵儿眉头微皱。
这不像是在“练习”，更像是在……做实验？
继续往前走。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数百名天机阁弟子正在“修炼”。
但他们的修炼方式，再次刷新了楚灵儿五人的认知：
- 东边，几十个弟子围成一圈，中间两个人正在“切磋”。但他们切磋的方式不是斗法，而是……互相丢火球、水箭、土刺，然后计算谁的“命中率”更高、“伤害值”更大。
- 西边，一群弟子排着长队，轮流对一个稻草人释放“风刃术”，每释放一次，就有一个弟子在旁边记录：“第87次，伤害提升0.3%”。
- 南边更离谱：十几个弟子坐在地上，面前摆着各种药材和丹炉，但他们不是在炼丹，而是在……配比？不断调整药材比例，然后炼制，失败，再调整，再炼制，嘴里还念念有词：“当归减少一成，茯苓增加半钱，火候降低三度……”
- 北边相对“正常”，是一群弟子在练习御剑飞行，但他们飞行的轨迹极其诡异，时而盘旋上升，时而俯冲急转，仿佛在演练某种战阵。
“他们在做什么？”苏婉儿忍不住问道。
“修炼啊。”王铁柱（天机阁版）理所当然地说道，“优化技能参数，提升战斗效率，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技能参数？战斗效率？”赵明轩皱眉，“修行之道，重在感悟天地，明心见性，岂能如此……量化？”
“感悟天地？”王铁柱歪了歪头，“那玩意儿太玄乎了，我们不懂。我们就知道，火球术输出灵力多1%，伤害就能多2%，这就够了。”
简单，粗暴，功利。
楚灵儿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终于明白莫愁师太所说的“怪异”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天机阁弟子，将修行彻底“工具化”了。法术不是用来感悟大道、护道卫身的，而是用来“输出伤害”、“提升效率”的工具。他们不关心道心是否圆满，不关心境界是否稳固，只关心“数据”是否好看。
这完全背离了修仙界的常识。
但偏偏……他们的修为提升速度，快得惊人。
楚灵儿能感觉到，场中这些弟子，平均修为都在炼气五层以上，有几个甚至达到了炼气八九层。而他们看起来都不到二十岁，按照正常修炼速度，这个年纪能到炼气三层就算不错了。
“到了。”
墨轩的声音打断了楚灵儿的思绪。
前方，一座三层高的石质建筑出现在眼前。
建筑风格古朴大气，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天机阁”三个字，与石碑上的字迹如出一辙。门前站着两名守卫，都是炼气七层的修为，手持长戟，站得笔直。
但楚灵儿的注意力，却被建筑旁边的一幕吸引了。
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年轻人正在对弈。
左边那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秀，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右边那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落。
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修为也不高（炼气六层左右），但楚灵儿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
尤其是那个黑衣青年，他的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个年轻人，倒像个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
“那是本阁的两位客卿。”墨轩介绍道，“青衫的是诸葛暗，黑衣的是冷月无声。他们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棋局。”
“棋局？”楚灵儿看向棋盘。
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看似平常，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那些棋子的排列暗合某种阵法，隐隐有灵力波动。
不是普通的对弈，而是在推演某种阵法变化。
“诸葛暗……冷月无声……”楚灵儿默念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
“几位请进，林阁主已在殿内等候。”墨轩推开殿门。
楚灵儿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大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
穹顶高悬，四壁镶嵌着夜明珠，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地面铺着青石板，打磨得光滑如镜。最前方是一张白玉宝座，此刻空着。
宝座下方，左右各摆着四张椅子，此刻坐着几个人：
- 左边首位，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面容普通，但眼神深邃，头顶隐约有一个淡金色的问号虚影——正是林不凡。
- 左边次席，坐着一个胖乎乎的青年，手里拿着一个算盘，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嘴里还念叨着：“今日灵膳收入预估……炼丹材料成本……贡献点发放总量……”
- 右边首位，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在雕刻一块木料。
- 右边次席，则是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年轻人，面前摆着各种食材，正在……切菜？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楚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林不凡站起身，拱手笑道。
他语气温和，态度谦逊，完全不像个“诡异宗门”的阁主，倒像个普通的年轻修士。
但楚灵儿不敢大意。
她上前一步，拱手还礼：“青云门楚灵儿，见过林阁主。奉掌门之令，特来拜访，商议青云山周边事务。”
“好说好说。”林不凡抬手示意，“几位请坐。墨轩，上茶。”
墨轩应声退下，很快端来几杯灵茶。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竟是上好的“云雾灵茶”，连青云门都不多见。
楚灵儿心中更疑：天机阁成立不到一个月，哪来的这等灵茶？
“林阁主客气了。”她接过茶盏，却没有喝，而是放在一旁，“晚辈此次前来，主要有三件事。”
“仙子请讲。”林不凡坐回座位，表情认真。
“第一，天机阁建于青云山西麓，此地虽非青云门直属，但也在青云山势力范围内。”楚灵儿缓缓说道，“按照修仙界惯例，新宗门建立，需向周边大宗门报备，并遵守相关约定，不得肆意扩张、不得滥杀无辜、不得修炼邪法。不知天机阁……可愿遵守？”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青云门是这片区域的老大，你们新来的，得守规矩。
林不凡微微一笑。
“这是自然。天机阁虽小，也知礼数。我们在此建立宗门，只为寻一处清静之地，供弟子们修行历练，绝不会做出危害周边之事。”
“那便好。”楚灵儿点头，“第二件事，关于天机阁的弟子。”
她顿了顿，看向殿外。
透过敞开的殿门，能看到外面那些还在“修炼”的弟子们。
“贵阁弟子的修行方式……颇为特殊。不知林阁主可否解释一二？”
终于问到关键了。
殿内气氛微妙起来。
胖青年停下算盘，老者睁开眼，厨师放下菜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不凡身上。
林不凡却神色如常，甚至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此事说来话长。”他放下茶盏，缓缓道，“天机阁的弟子，并非此界之人。”
楚灵儿瞳孔微缩。
“他们来自一处名为‘地球’的遥远世界，受天道感召，来此界‘历练修行’。因是异界来客，天道赐予他们‘轮回重生’之能，让他们能无畏无惧，勇猛精进。”
又是这套说辞。
但与对诸葛暗说时不同，这次林不凡的语气更加正式，更加“官方”。
“异界来客？轮回重生？”楚灵儿身后的李清风忍不住开口，“林阁主，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可有凭证？”
“凭证？”林不凡笑了，“他们不怕死，死了能复活，这不就是最好的凭证吗？若非天道眷顾，谁能做到？”
李清风语塞。
确实，死而复生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反驳。
“那他们的修行方式……”楚灵儿追问。
“他们的世界，修行体系与此界不同。”林不凡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们崇尚‘效率’与‘数据’，认为修行应当量化、系统化、可重复。这看似功利，实则也是一种‘道’——追求极致的‘实用之道’。”
“实用之道……”楚灵儿喃喃重复。
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她刚才看到的一切。
“不错。”林不凡点头，“他们不修心，不悟道，只追求最直接的力量提升。这种方式或许有弊端，但不可否认，它很快。”
快。
这就是关键。
在修仙界，时间是最宝贵的资源。天机阁的弟子们用这种“功利”的方式，硬生生将修炼速度提升了数倍，这是任何宗门都无法忽视的优势。
楚灵儿沉默了。
她来之前，预想过很多种可能：邪道宗门、魔道卧底、上古传承……
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异界来客”。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第三件事。”她定了定神，说出最后的目的，“青云门希望能与天机阁建立‘友好关系’。具体来说，希望天机阁能开放部分‘修行方法’，供青云门弟子借鉴。作为回报，青云门会承认天机阁的合法地位，并在资源、情报等方面提供一定支持。”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什么报备、什么解释，都是铺垫。青云门真正看中的，是天机阁那种能快速提升弟子修为的“方法”。
如果能把这种方法学到手，青云门的整体实力，将迎来质的飞跃。
林不凡早就料到这一点。
他故作为难地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此事……并非不可。但天机阁的修行体系，与弟子的‘特殊体质’息息相关，普通修士未必适用。而且，涉及本阁核心传承，需从长计议。”
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拖。
拖时间，等天机阁更强大，等玩家们更成熟，等他有更多筹码。
楚灵儿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也没有强求。
今天能确认天机阁不是邪道宗门，能初步接触，已经达到预期了。剩下的，可以慢慢谈。
“既如此，晚辈便先回禀掌门。”她站起身，“不过，在离开前，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仙子请讲。”
“能否让晚辈……在天机阁暂住几日？”楚灵儿说道，“既是观察贵阁的修行方式，也是增进两宗了解。”
她想亲眼看看，这些“异界来客”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他们的“轮回重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不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当然可以。墨轩，为楚仙子准备一处清净住所。”
“是。”
楚灵儿行礼告退，带着四人离开大殿。
等他们走远后，殿内几人才放松下来。
“师兄，她信了吗？”胖青年——姬小悠问道。
“信了一半。”林不凡端起茶盏，“异界来客的说法太过离奇，她不会全信，但至少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短时间内，青云门不会对我们用强。”
“那她要住下来……”墨轩皱眉，“会不会发现什么？”
“发现就发现。”林不凡不在意，“玩家们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再怎么伪装也会露出破绽。让她看，看得越多，她越会相信‘异界来客’的说法。”
因为除了这个解释，没有其他理由能说明玩家们的异常。
“倒是血煞魔尊那边……”林不凡看向殿外，“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
“轰！！！”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铃声。
“敌袭！敌袭！”
“魔修来了！准备战斗！”
玩家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林不凡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
“走吧。”
“去迎接我们的……另一波客人。”
殿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夜幕降临。
而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