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清明。五大连池抗联基地，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冻土融化的湿冷气息。
开冻的黑龙江如一条奔腾的巨龙，卷着棱角分明的冰排奔涌而过，巨大的冰块相互撞击，又狠狠砸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
基地后山的空地上，新立起一座简陋的土坟。萧锋蹲在坟前，动作轻柔地将半碗高粱酒缓缓洒在木质墓碑前。
酒液顺着粗糙的木纹渗入湿润的泥土，在“李忠同志之墓”那几个深深刻下的字痕里，留下一道道深色的印记，像是凝固的血。
墓碑是战士们用松木连夜赶制的，边缘还带着未经打磨的毛刺，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坟头摆着一束刚采的映山红，花瓣上沾着晨露，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为这片肃穆的土地添了一抹亮色，也藏着无声的悼念。
“那小子最后说了什么？”
王明瑞牵着枣红马走过来，马蹄踏过松软的泥土，留下深深的蹄印。
马鞍上挂着一把崭新的日军军刀，刀鞘上的铜饰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昨天清剿日军残余据点时缴获的战利品。他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语气低沉，眼底藏着难掩的痛惜。
萧锋缓缓摇头，指尖摩挲着墓碑上的刻字，像是在触摸一段鲜活的过往。
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布包，布包边角早已磨损，暗红色的血迹浸透布料，凝结成硬邦邦的硬块。
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里面是半本烧焦的德文笔记，封皮边缘卷曲发黑，只剩下半截烫金的“SS”字样还隐约可见，透着纳粹德国特有的残酷与冰冷。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萧锋的声音有些沙哑，“苏军检查站的机枪突然扫射，他硬是用身子护住了这个笔记本，子弹打穿了他的后背......”
话未说完，他便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喉结用力滚动着，将剩下的话语咽回腹中。
笔记内页的边角泛着焦黄，不少字迹已经被火焰烧得模糊不清，但中间几页的德文表格却依然清晰可辨。
郑淑娴快步走上前，接过笔记本，看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据。她逐行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原本平静的眼神渐渐被震惊与愤怒取代。
“这是......人体实验的温度记录表。”
郑淑娴的声音微微发颤，手指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从零下四十度到零上五十度，记录的是不同温度下人体的生存极限测试......还有注射不同浓度细菌后的反应时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握着笔记本的手不住地颤抖，“这些混蛋，把人当成了实验品！”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坟前，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重。
战士们默默站在一旁，没人说话，只有远处黑龙江的冰排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魂鸣不平。
就在这时，远处的林间小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寂静。
长生带着三个骑兵飞驰而来，马匹奔跑得飞快，鬃毛在风中飞扬。
萧锋抬头望去，只见长生的马鞍上还驮着一个披苏军大衣的人影，那人蜷缩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等马匹渐渐跑近，萧锋才看清那人的模样——眼里映着松嫩平原初升的朝阳，眼神却空洞得吓人。是霜月！
“队长，我们在边境巡逻时发现的。”长生翻身下马，急促地说道。
他的胡子上挂满冰碴，脸颊冻得通红，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她就站在国境线上，像一尊雕像似的，不知道等了多久，我们发现她时，人都快冻僵了。”
霜月被战士们从马背上扶下来，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她身上的苏军大衣又厚又重，却掩盖不住底下抗联棉服的血迹——
棉服早已被血浸透，变成了暗沉的黑褐色，血迹凝固后硬邦邦的，贴在身上，看着就让人心疼。
最令人震惊的是她右手提着的东西——那枚铜钥匙，是之前李忠出发前带在身上的，此刻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海参崴港，第三码头仓库。”霜月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格外吃力。
“密码本在......在冷冻鲑鱼的肚子里。”她的独眼里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回去过？回那个制药厂了？”萧锋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他知道那个地方有多危险，日军还在那里布下了重重关卡，霜月一个人，怎么可能闯进去，还带着这样的烙印活着回来？
霜月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有痛苦，有决绝，还有一丝无人能懂的悲凉。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右手，将那枚铜钥匙举到众人面前。
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仔细看去，钥匙孔内侧，那个希伯来数字“7”的刻痕边缘还沾着冰屑，显然是刚从极寒之地带回来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黑龙江传来一阵更加震耳欲裂的碰撞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江面上的冰排越来越多，相互挤压、碰撞，掀起巨大的浪花。
今年的春汛，来得比往年都要凶猛，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萧锋望着霜月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枚带血的铜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霜月为了带回这个消息，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而这枚钥匙，这份情报，或许就是李忠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也是霜月豁出性命也要完成的使命。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五大连池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后山的映山红开得愈发鲜艳。
李忠的墓碑静静矗立在那里，像是在见证着这一切，也像是在等待着战士们带着胜利的消息，回到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