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 黄昏 完达山北坡废弃林场
柴油引擎的轰鸣声惊起了山雀。萧锋拨开伪装用的柞树枝,望远镜里出现五辆涂着迷彩的97式坦克。
炮管上绑着象征急行军的白布条,履带碾过之处,完达山特有的红黏土像鲜血般翻涌。
关东军第三战车联队。
崔大林吐掉嘴里的草茎,胡须上还沾着昨晚伏击战时留下的火药渣,自带钢铁棺材了来了。
林雪正用刺刀在地面刻画标记,红发梢滴下的汗水在土里洇出深色圆点:坦克后面跟的是工兵中队,他们在找适合架桥的位置。
她突然用日语低声咒骂,这些混蛋要强渡七虎林河。
萧锋的指尖在军用地图上移动——七虎林河对岸就是抗联秘密营地,伤员和后勤机关全在那里。
怀表表盖弹开,霜月留下的最后一张纸条上写着经纬度:与此刻坦克集结的位置分毫不差。
两小时。于昊天突然出声,手中钢笔正在笔记本上演算,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间画着坦克简图。
根据河水流速和工兵效率,他们最迟两小时后架好浮桥。
崔大林的金牙在夕照中闪了闪:老子去打猎。他起身时,腰间挂着四枚反坦克磁雷,像一串致命的铁葫芦。
月光被云层吞没时,萧锋趴在河岸的芦苇丛中。
十米外的河滩上,日军工兵正在组装折叠浮桥,钢制构件碰撞的脆响混着七虎林河的流水声。
对岸的坦克熄了火,只有车长塔偶尔转动的观察窗闪着幽光。
看那个。林雪的呼吸喷在萧锋耳畔。她手指的方向,一个穿军官呢子大衣的身影正在坦克间走动,军刀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联队长佐佐木,南京大屠杀时的战车大队长。
原本平静的芦苇丛突然像是被一阵风吹过一样,剧烈地晃动起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就像是一头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透了的黑熊。
这个人正是崔大林,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柴油味。
他的头发也被水打湿了,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
然而,尽管他的外表如此不堪,他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喘着粗气,对站在一旁的人说道:“搞定了!”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兴奋和成就感。
他摊开手掌——四根坦克天线底部的绝缘环,上面还带着暴力拽断的导线,够小鬼子抓瞎半小时。
对岸突然警报大作。萧锋的望远镜里,那辆指挥坦克的炮塔开始不正常旋转,像只无头苍蝇般撞上旁边的97式。
崔大林埋设的短路装置起效了。
该我们了。萧锋拔出刺刀,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当第一枚反坦克雷在履带下方爆炸时,萧锋已经带队泅渡到河中央。
冰冷的河水灌进衣领,冲锋枪举过头顶的重量让划水变得异常艰难。
左边!林雪在浪花中尖叫。
一辆失控的坦克犹如一头狂暴的巨兽,正沿着河岸疯狂地倒退着。
它的钢铁履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这头巨兽在痛苦地咆哮。
炮管如同恶魔的獠牙一般,胡乱地扫射着,机枪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水柱。
这些水柱像是被惊扰的水龙,腾空而起,又轰然落下,溅起的水花如银花般四散开来。
萧锋一个猛子扎下去,反坦克手雷的拉环咬在齿间。
钢制履带碾过河底的轰鸣震得胸腔发麻。
萧锋在浑浊的水中睁眼,看见坦克腹部模糊的阴影——那是装甲最薄弱的部位。
他猛地蹬水,将手雷塞进散热格栅,随即被水流冲向下游。
爆炸的冲击波让河面沸腾。萧锋刚冒头喘气,就看见崔大林正攀上另一辆坦克的炮管。
朝鲜族汉子两腿夹着滚烫的炮管下滑,手中的磁雷精准拍在炮塔与车身的结合部,跳开瞬间的爆炸焰将他后背照得通红。
小心!
林雪的警告晚了一步,佐佐木的军刀劈开硝烟,崔大林踉跄着后退,胸口绽开一道三十厘米长的血口。
萧锋的冲锋枪立刻咆哮起来,但军刀早已缩回坦克舱内。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七虎林河,河水不再清澈,而是被一层厚厚的油污所覆盖。
这些油污仿佛是大地的泪水,流淌在河面,与碎钢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
五辆原本威风凛凛的坦克,如今却已变成了燃烧的废铁,熊熊大火舔舐着它们残破的身躯,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火焰在夜空中肆虐,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橘红色,仿佛是地狱的景象。
而那些幸存的日军工兵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他们满脸惊恐,拼命地朝着树林狂奔而去。
他们的步伐慌乱而急促,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一般。
萧锋跪在河滩上,崔大林的鲜血把岸边的红黏土染得更深。
这个朝鲜族汉子居然还在笑:老子的...白干...还在...背囊里...
林雪用牙撕开急救包,止血粉撒在伤口上立刻被血冲走。
于昊天突然扑过来,从怀里掏出支德制吗啡针剂——那是他珍藏多时的最后礼物。
对岸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俄语喊话声。八十八旅的俄罗斯族战士瓦西里带着担架队冲过来。
按住他!瓦西里的汉语带着浓重口音。手术钳在晨光中闪过,从崔大林胸腔取出的弹片当啷落在钢盔里,沾着血滴的形状像把微型军刀。
太阳完全升起时,担架队踏上归途。萧锋走在最后,手中攥着从坦克残骸里扯下的联队旗。
旗角处用金线绣着佐佐木的家纹——四菱花,现在浸透了汽油和鲜血。
林雪的红发在晨风中飘动,像面永不褪色的战旗。
她突然指向东南方——完达山主峰背后的天空,三架涂着红星的战机正掠向边境。
八十八旅的空中补给。她轻声说,周保中同志答应过的t-26坦克零件。
萧锋望向担架上昏睡的崔大林,这个铁打的汉子即使在梦里还攥着酒壶。
他拧开壶盖,把最后一口完达山烈酒洒在染血的河岸上。
酒香混着火药味随风飘散,像是对这片黑土地最悲壮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