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窑里的火苗渐弱，橙红色的光在窑壁上晃悠，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赵青山正弯腰往火里添枯枝，指尖刚碰到柴火，洞口突然传来两声短促的“啾——啾——”，像是麻雀叫，却比麻雀声更有节奏——是抗联约定的联络信号！
李满囤瞬间攥紧了怀里的老洋炮，枪托抵着腰眼，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赵青山猛地抬手按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传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别慌，是自己人。”说着，他摸出腰间的匣子枪，轻轻拨开保险，猫着腰往洞口挪去。
窑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杂草上，发出“沙沙”的响。赵青山扒开堵在洞口的雪草，一道手电光突然从外面照进来，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就听见外面有人低声喊：“赵青山同志？我是萧锋！”
这名字一出来，李满囤的眼睛瞬间亮了——萧锋！去年冬天队伍在依兰县集结时，他远远见过这位老队长，听说他带着队员端过鬼子三个炮楼，肩膀上中过枪，脸上那道浅疤就是打鬼子时留下的。当时萧锋站在土坡上讲话，声音洪亮得能传三里地，李满囤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抗联的枪，就是老百姓的胆”。
赵青山赶紧把洞口的杂草扒开更大的缝，三道身影弯腰钻了进来，领头的正是萧锋。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领口磨得起了毛，肩上扛着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托上还缠着圈麻绳防滑。脸颊上的疤在火光下很明显，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却一点不凶，反而添了几分硬朗。身后跟着两个队员，一个背着鼓鼓囊囊的布包，另一个腰间挂着两颗土炸弹，裤腿上沾着雪泥，显然是赶路赶得急。
“可算找着你们了！”萧锋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他身后的队员立刻把布包放在地上，解开绳子，里面露出半袋小米、几包用油纸裹着的草药，还有一小卷绷带——这些在山里可是宝贝，比金条还金贵。“山下联络点的老张捎信，说谢老鬼带着鬼子往这边窜，瞅着路线是冲炭窑来的。我们从驻点出发，跑了快一个时辰，总算赶上了。”
李满囤往前凑了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萧队长！谢老鬼那汉奸不是人！昨天在粮洞就想烧我们，还把王大爷架着当人质，要不是三婶冲上去，王大爷的脖子都要被他划开了！”他指着墙角蜷缩着的王大爷和三婶，声音发颤，“这是我们村的王大爷，还有我三婶，带着个半大孩子，从去年鬼子烧村就躲在山里，昨天刚找着，又被谢老鬼给逼得没处藏。”
萧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王大爷靠在窑壁上，脖子上缠着块脏得发黑的布条，布条边缘还渗着暗红的血，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呼吸很轻，显然伤得不轻。三婶抱着孩子缩在王大爷身边，孩子裹在件破棉絮里，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霜，睡得很沉，大概是实在累坏了。萧锋蹲下身，动作轻得怕吵醒孩子，伸手碰了碰王大爷的胳膊，冰凉冰凉的。他又掀开王大爷脖子上的布条看了看，伤口不算深，但冻得有些发紫，再不处理怕是要化脓。
“谢老鬼在这山里待了十几年，哪有山洞哪有粮洞，他门儿清。”萧锋皱紧眉头，从怀里摸出根烟，没点，就夹在指间转着，“这炭窑洞口看着隐蔽，可经不起他带着鬼子搜。一旦被围，咱们里无粮草外无援兵，还带着乡亲，太被动。”
他捡起根烧得半截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形图，炭窑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画了道曲线：“炭窑后面有个通风口，是当年烧炭时留的，通着后山的沟谷，我去年来勘察过，能过人，就是窄了点。等会儿鬼子来了，你们带着乡亲从通风口撤，往鹰嘴崖走，那边有我们的临时驻点，有火有吃的，还能给王大爷治伤。”
“那你们呢？”赵青山立刻追问，他知道萧锋的意思，是要留下来断后。“你们就三个人，谢老鬼带着的鬼子最少一个班，还有枪有狗，你们怎么扛？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萧锋笑了笑，把指间的烟揣回兜里，拍了拍身后队员的背包：“老陈和小李带着土炸弹，就是用罐头盒做的，里面塞了硝石、碎铁片，炸起来威力不小。再说这炭窑的地形，鬼子进来只能挨揍。我们不用硬拼，拖他们半个时辰，等你们走远了，我们从通风口跟上去，妥妥的。”他转头看向李满囤，眼神很亮，带着信任，“满囤，你熟山路，鹰嘴崖那边的岔道多，你带着大家走，别走错了方向。”
李满囤心里一热，刚要点头，三婶突然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手都冻得打哆嗦，却把布包攥得很紧。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根缝衣针，针鼻穿着线，针尖磨得锃亮，闪着寒光——这是她藏在身上防身的，针柄用布条缠了，握在手里不滑。“同志，这玩意儿能派上用场！往鬼子脸上撒，能眯眼，还能扎他们的手！”她说着，把布包往萧锋手里塞，眼眶红红的，“你们可得好好的，别让鬼子伤着。”
王大爷也撑着身子想起来，赵青山赶紧扶着他：“大爷您别动，好好歇着。”王大爷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萧队长，炭窑最里头有堆废炭灰，是去年冬天剩下的，细得跟面粉似的，撒出去能呛得鬼子睁不开眼。我……我帮你们搬过去！”
萧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很沉：“大爷，您的伤要紧。断后的事交给我们，您跟着赵青山他们走，到了驻点，有医生给您换药。您好好活着，比啥都强。”他把那包缝衣针递给老陈，又冲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立刻往炭窑深处走去，很快抱回一捧黑糊糊的炭灰，装在个破陶罐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鬼子的吆喝声，“八嘎呀路”的叫喊声顺着风飘进来，还夹杂着谢老鬼那尖得像驴叫的嗓子：“太君！没错！就是前面那炭窑！我昨儿就瞅见抗联的往这儿跑了，洞口的雪都动过！里面肯定藏着人！”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鬼子军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还有狗的狂吠声，“汪汪”的，像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里发慌。
萧锋瞬间站起身，把步枪架在洞口的石缝里，枪口对准外面，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像冰山上的雪：“准备！赵青山，你先把王大爷扶到通风口等着，满囤帮三婶抱孩子，老陈跟我守洞口，小李准备撒炭灰！”
老陈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土炸弹，放在脚边，炸弹上的麻绳拽得紧紧的，手指扣在引信上。小李抱着装炭灰的陶罐，蹲在洞口侧面，眼睛盯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