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壁垒破碎,灵液化生。韩七感受到体内力量的质变,这是道途初成的标志,心神本应处于最为畅达通透的状态。
然而,天道规则运转,盈亏相伴。修为的骤然提升,生命层次的蜕变,往往会引动修行者内心最深处的执念、恐惧与遗憾。这些情绪会化为无形无相却凶险万分的心魔,在其心神最为放松或最为紧绷的时刻,发动攻击。
韩七刚刚体会到筑基成功的喜悦与强大感,还未来得及稳固境界,便感到识海猛地一震,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再看清时,他已不在阴冷潮湿的崖底洞府。
场景一:矿坑深处,幽暗潮湿。
“韩七,你这点力气,今天的份额肯定完不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同舍那个惯会偷懒、却总爱欺压他的工友王五。
韩七发现自己变回了那个练气一层、瘦弱不堪的矿工少年,手中的矿镐沉重得几乎握不住。王五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旁边还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工友。
“完不成任务,就得挨鞭子,没饭吃!我看你就是欠打!”王五说着,抽出了一根沾着暗红色污迹的皮鞭,向他逼近。
冰冷的恐惧和熟悉的屈辱感抓住了韩七的心脏。他下意识想调动灵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天殒骨也毫无反应。
鞭影带着风声抽了下来。
场景二:破败的家中,药味混杂着霉味。
他站在低矮的茅屋里,光线昏暗。父亲躺在唯一的木板床上,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母亲坐在床边,用一块破布擦拭着父亲嘴角的血迹,她的脸色同样蜡黄,眼窝深陷。
角落里,年仅八岁的妹妹蜷缩着,小声啜泣,喊着“饿”。十二岁的弟弟蹲在灶台边,试图点燃潮湿的柴火,烟雾呛得他直流眼泪,锅里只有一点看不清颜色的糊状物。
“七儿……”母亲看到他,虚弱地开口,“家里……没米了……你爹的药……也断了……”
父亲艰难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剩下一连串更剧烈的咳嗽。
韩七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需要灵石,需要钱,需要救命的药。可他什么也没有。
场景三:坊市街头,寒风刺骨。
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上只有一件挡不住寒风的单薄衣衫。腹中饥饿感烧灼着胃壁,储物袋里空空如也。路过的修士步履匆匆,无人向他投来一瞥。
“滚开,穷鬼,别挡路。”一个穿着稍好些的修士路过时,嫌恶地踢了他一脚,扬长而去。
寒冷和无助感包裹着他。放弃的念头悄然滋生:修仙之路如此艰难,不如就此结束,也许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场景四:至亲坟前,大雨冰冷。
雨水冲刷着新堆起的土包,那是他亲手埋葬的家人。父亲的咳喘,母亲无力的叮嘱,弟弟沉默的早熟,妹妹饥饿的哭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和死寂。
他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巨大的悲伤和彻底的孤独感淹没了他。世上再无亲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修行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再也没有人需要他守护,也没有人会为他的成就感到喜悦。
场景五:被追杀的悬崖边。
林家护卫和赏金猎人围了上来,面目狰狞。
“小子,束手就擒!” “林家的赏金归我了!”
刀剑的反光刺眼,法术的能量在空气中躁动。他被逼到悬崖边缘,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绝望再次降临,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这些他曾亲身经历、或恐惧或痛苦的场景不断轮番出现,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持续冲击着他刚刚筑就的道心,试图将他拉回恐惧、放弃、悲伤和绝望的深渊。
韩七的意识在这些幻境中沉浮,道心剧烈动摇,刚刚凝聚的液态真元开始不稳,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危急关头,场景再次变化。
场景六:云雾缭绕之地,灵气充盈。
这里不再是他熟悉的痛苦回忆,却透露出更深的危险。云雾之中,一处仙家景象显现。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背对着他,立于一片灵植旁,长发如墨。
虽然未见其容,但那背影,那清冷的气质……韩七的心猛地一紧。
那女子似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
眉目如画,容颜清丽,正是他曾有两面之缘的林家小姐,林雪。但此时的她,不似坊市中那般需要人相助,而是带着一种自然的疏离与淡漠,周身散发出的灵压远超筑基期,令韩七感到窒息。
她看着韩七,目光平静,如同俯视地上的草芥。
“你这样的根基,也敢妄想仙道?”她的声音清晰冰冷,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向他刚刚建立的信心,“出身微末,侥幸筑基,便以为能改变什么?你我之间,隔着天堑。”
场景再变。林雪出现在云端,被众多气息强大的年轻修士环绕,他们个个风采不凡,显然出身名门。而韩七依旧站在泥泞的地面,仰望着那片他无法触及的光景。
“看明白了吗?那才是她应在的世界。”心魔化作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嘲,“你的存在,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你的那点念头,只是不自量力的笑话。你的道,注定孤独,无人认可,也……不配得到认可。”
情劫之念,被悄然种下。
这并非单纯的爱慕,而是心魔捕捉到了韩七内心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一丝对美好事物、对温暖、对那短暂相遇的一丝悸动,并将其扭曲、放大,变成了否定他自身价值、攻击其道心的武器。
你若卑微,便不配拥有美好;你若强大,也将孤身一人。
这种源自内心潜在渴望与深层自卑结合的攻击,比直接的恐惧幻象更加凶险。
韩七怔怔地望着云端之上、被众人簇拥的清冷身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泞和矿尘的双手,一股强烈的苦涩和自惭形秽之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他的道心,光芒迅速黯淡,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心魔,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