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潮,翻滚的积云渐渐汇聚在天边,深蓝墨黑的天际线上隐隐能瞥见下压的雨云。还没到深秋,夔门峡江面上却升起了雾,直升机搭载的探照灯在江面游走,一队队巡逻士兵带着警犬和装备步入山林。
与警戒的军队相比,江面依旧是那般安静,就像个和煦的处子,怡然自得地卧看风云。其实要不是齐翊的紧急通知,曼斯都难以察觉江底的异动。
接到电话时他在干什么来着?
正挑着灯给学院三个年级的《魔动力机械》这门课出期中试题,李岓提醒他校方有他的电话,龙德施泰特这才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说到李岓,龙德施泰特很欣赏这位来自世家的学生,相比于他的另一位学生陈墨瞳,李岓总是让他异常省心。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开头李岓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并很好的贯彻他给出的思路。
李岓的果决跟行动力常常让曼斯将他作为靶子树立在日常的潜水训练和实训成绩上。
凝视着眼前浓墨般的江水,思绪仿佛回到了3年前他第一次抵达长江那天。那时候也是这么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水边的霜气顺着裤腿染湿了他的长袜。曼斯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一句古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诗写朱门酒肉致亡国,可每次想到这诗斯曼都会感触到一抹藏在国仇家恨背后有关个人命运的愁苦。
学生们被他安排在摩尼亚赫号的作战会议室待命,一旦接收到校长或者执行部下达的作战指令,李岓将带领这群精英潜入江底,展开行动。
“我看了你发送给执行部的训练数据,特别是李岓和叶胜的小组,这两组水下作业的效率远超其他。唯一的问题是这两组之间的关系似乎过于亲密,怎么保证他们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一定能做出理性判断?”施耐德的声音从曼斯教授打开的手机免提里传出来,伴随着江面上的雾气与凉风在甲板的栏杆上回荡。
施耐德声音有些虚弱,尽管这个铁血的男人用平常无二的沙哑嗓音掩盖着他的有气无力,可作为施耐德进入执行部便一直跟他配合协作的曼斯,他能从细微的语调差别里听出施耐德的状态。
康斯坦丁引发的灼热看样子对施耐德呼吸道和心脏的伤害比想象的要大,曼斯决定结束通话后将施耐德的身体状况汇报给昂热。
“亚纪和叶胜都是很好的学生,我相信他们能在任何情况下做出理性判断,我信任他们就跟你信任楚子航一样。至于李岓和白葻,那是世家推荐的组合,我相信他们不会在这种事上考虑不周。”曼斯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用私人电话联系你,并不想跟你谈论规则。你见过芬格尔的样子,我原以为你会利用这一年的训练拆散这两个小组,没想到你却保留了下来。小组中任何一人出现意外,芬格尔就是前车之鉴,他们都是优秀的学生,不该经历本可避免的痛苦,你知道苦难从来都不是财富。”
很难想象为学生考虑这种事会发生在掌控执行部的施耐德身上,在大多数学生的印象里他是个铁面无情的刽子手,施耐德的眼里似乎只能看到效率和成绩,他用冷酷和命令构建起执行部的秩序。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是外冷内热,还十分恋旧,他不止一次告诉曼斯他在格陵兰冰海遭遇的一切,只为这位朋友不会在三峡经历他体会过的悲哀。
“可有些选择是一旦做下便持续终生的,”曼斯轻叹,“叶胜也亚纪已经做出了选择,年轻人是自由的,他们本该掌握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不会过多干涉。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了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在我眼里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切……”
曼斯话锋一转,“相比于你关心的叶胜和亚纪,趁着还有时间,跟我说说陈墨瞳。上次我见她还是在入学辅导……仔细想想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了。
最近她的成绩怎么样?有凯撒当他男朋友,她的学院生活应该不需要我担心。”
“平稳向上。”施耐德说,“如果你想了解她的详细情况,你应该询问曼斯坦因,而不是我。
相比于陈墨瞳的近况,我觉得你还有一件事应该跟曼斯坦因谈谈,他觉得你隐瞒下陈墨瞳的言灵是因为她的言灵会像楚子航的一样危险,虽然凯撒一直保护着她,但你了解代理校董佛罗斯特,他不会允许凯撒身边出现潜在的危险人物。”
“不允许又怎么样?”曼斯轻哼。
风声渐渐变小,直升机拉开了高度,看来是收到了撤离的指令。江面上的雾气更多了,靠近林区的一大团挨着一大团,探照灯在这种雾气下只能照出一片模糊的光区,探测效果大打折扣。
“你没有带这一批来自世家的学生,所以有些事可能还不知道。陈墨瞳她们的学籍并不在卡塞尔学院,而是留在国内,这道程序上的差异让校董们没办法按普通学生的方式处理他们。
那些学生的来去并不是校董们单方面说了算,曼斯坦因只要用风纪委员的权利申请查看档案,他就会发现这个秘密,然后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天边传来隆隆雷声,秋雨润湿了泥土,草腥味混合着江风拂过曼斯的发梢,他的风衣下摆在秋雨里抖出月牙般的弧线
秋雨渐渐变大,似乎刚才淅淅沥沥的雨水只是大雨的前奏。江面开始泛起青黑色的涟漪,大片大片荡漾的波纹在江面相撞又在更大的波纹中消无。
“你应该知道所有来自世家的学生都在新学期开始之后被校长编入了摩尼亚赫号,校长有意让他们分享屠龙功绩,荣誉加身,校董们也会更加谨慎。”斯曼回身,看着甲板上正向他走来的李岓,似乎他又有什么新情况要向自己汇报。
……
会场里陷入了沉默,老人说完话后谁都没有开口,尽管从辈分上来讲昂热算是在场最年长者,但老人的理由相当充分,他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应该说一开始昂热就料到了上层的反应,对他们来说稳定的局面远高于屠龙产生的利益。
“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如此等级的紧急会议,别说临时有事,哪怕是涉及到单一省市级的问题也应该延后上报,如果是三峡地区的突发事件也该由齐翊当众宣讲,而不是另行通知。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场内依旧保持着寂静,直到身穿军装的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台已经接通的卫星电话送到了老人面前。一道低沉的嗓音冲出扬声器,在面容整肃的作战会议室里回荡——“好久不见,诸位,这里是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