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朔风裹挟着冰雪的气息,吹过连绵的营帐,也吹不散夜漠尘眉宇间凝结的寒意。他独立于帅帐之外,远眺南方漆黑的夜空,掌心紧握着一枚样式古朴的弯月形玉佩。这枚母亲端敬皇后留下的遗物,此刻正隐隐发烫,如同无声的警钟,敲击在他心头。
京城传来的密报,他已知晓大概。卿九在宫中的周旋,善堂风波的平息,乃至太后病愈后透露的关于两位母亲死因的疑云……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他原以为,自己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足以扫清一切障碍,护她周全。如今看来,敌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为阴险、更为根深蒂固,他们隐藏在历史的阴影里,用着不见光的手段,残害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两个女人——他的母后,和他心爱之人的母亲。
这种认知,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刃,绞磨着他的五脏六腑。愤怒、痛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若他早日洞察,是否母后和岳母便能免于厄运?
“王爷,”亲卫统领萧寒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京中加急密信。” 他递上一支细小的竹管。
夜漠尘接过,指间微一用力,碾碎封蜡,取出内里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是慕卿九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没有过多寒暄,直指核心:
“北境苦寒,王爷珍重。京城诸事暂安,太后凤体康健,念念乖巧。然,暗流汹涌,非止于朝堂。近日偶得线索,关乎端敬皇后与先母病逝疑云,症状蹊跷,似非天灾,乃为人祸。阴损手段,或源自隐秘宗门。妾身得先母遗泽,略通玄异,自当竭力追查。望王爷前线安心,后方有我。待王爷凯旋,你我联手,必为至亲讨还公道。珍重。卿九字。”
信很短,信息量却极大。她点明了两位母亲死因的关联,指出了“隐秘宗门”和“阴损手段”的可能性,并明确表示她会追查,让他安心对敌,待他归来,再共商大计。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有冷静的分析、坚定的决心和全然的信任。
夜漠尘握着绢纸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想象到她写下这些字时,那双清冽凤眸中闪烁的睿智与坚毅。她不是在向他求助,而是在告诉他:我已知晓,我有能力,我与你同在,我们目标一致。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散了胸口的冰寒。他不再是独自背负着母仇的重担,她亦踏上了追寻真相的道路,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面对着共同的敌人。
“卿九……”他低唤一声,将绢纸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凛冽的杀意。
他转身走入帅帐,铺开北境舆图,对等候的将领们沉声道:“戎狄联军动向已明,盘踞黑水河对岸鹰嘴崖,依仗天险,易守难攻。然,其粮草补给线漫长,且各部族并非铁板一块。本王决议,不再与之对峙消耗!”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一处险要峡谷:“三日后,夜袭鹰嘴崖侧翼!雷烈!”
“末将在!”虬髯副将轰然应诺。
“你率五千精锐,迂回至敌后,切断其粮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得令!”
“张韬!”
“末将在!”
“你领一万兵马,正面佯攻,吸引敌军主力注意!务必给雷烈创造时机!”
“是!”
一道道军令清晰果断,比以往更加犀利,带着一种急于解决战斗、早日班师回朝的迫切。帐内众将感受到亲王身上那股不同以往的凌厉气势,无不凛然听命。
与此同时,京城尚书府,落雪苑内。
慕卿九同样没有沉睡。她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玄元心经》和母亲留下的笔记。玄机令静静躺在手边,触手冰凉。她知道,自己给夜漠尘的信,他收到了。那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和理解,让她心中安定。她不再是一个人在迷雾中摸索,遥远的北方,有一个人与她心意相通,目标一致。
“娘亲,端敬皇后……你们放心。”慕卿九指尖拂过玄机令上冰冷的纹路,眼神锐利,“无论害你们的是谁,藏在多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女儿(儿媳)定会将他揪出来,让他血债血偿!”
她收敛心神,继续钻研《玄元心经》。心法运转,那股清凉的玄元内力在体内生生不息地流转,不仅强化着她的经脉,更似乎在与天地间某种微妙的能量沟通。她尝试将一丝玄元内力注入银针,针尖顿时泛起一层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泽。
“或许……玄门之力,对探查那些阴损手段有奇效。”慕卿九若有所思。太后提及的症状,以及母亲笔记中隐约提到的几种禁术,都指向一种侵蚀生机、损人神魂的阴邪力量。寻常医术难辨,但玄门功法,或许能窥见端倪。
接下来的几日,慕卿九一边继续通过阿菜等人暗中调查端敬皇后和母亲病逝前的细节,一边更加勤奋地修炼《玄元心经》,并开始尝试将玄门法门融入自己的医术和毒术之中。
这日午后,秋芙领着一位面生的嬷嬷悄悄进来。那嬷嬷穿着普通宫人的服饰,但举止间透着沉稳,见到慕卿九,便恭敬行礼:“老奴参见郡主,老奴是已故端敬皇后宫中旧人,姓常。”
慕卿九心中一动,连忙扶起:“常嬷嬷请起,不必多礼。您冒险前来,可是有事?”
常嬷嬷眼中含泪,低声道:“郡主,老奴在宫中多年,一直对先皇后娘娘的早逝心存疑虑。只是人微言轻,不敢多言。近日听闻郡主在查旧事,又知郡主仁心仁术,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老奴这才斗胆,想将当年所知告知郡主。”
慕卿九请常嬷嬷坐下,亲自倒了杯热茶:“嬷嬷请讲,卿九洗耳恭听。”
常嬷嬷回忆道:“先皇后娘娘身体一向极好,那年入秋前还曾随陛下秋狩,骑射不让须眉。可就在秋狩回来后不久,便渐渐精神不济。起初只是容易疲倦,太医请脉也只说是劳累,开了些温补的方子。但娘娘的精力却一日不如一日,后来甚至时常恍神,夜里多梦惊悸。”
“最奇怪的是,”常嬷嬷压低了声音,“娘娘病重时,曾有一次拉着老奴的手,迷迷糊糊地说……说她总觉得寝殿里有股若有若无的冷香,闻着让人心里发空,像是……像是要把人的魂儿勾走似的。可老奴和其他宫人却什么都闻不到。太医来看,也说殿内并无异常香气。”
冷香?勾魂?慕卿九蹙眉,这描述确实诡异。
“还有一事,”常嬷嬷继续道,“娘娘病逝前约莫两个月,当时的王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废后,曾送过一盆极其珍稀的‘墨玉兰’给娘娘赏玩,说是能安神。娘娘甚为喜爱,放在内殿。可说来也怪,那花没开多久就凋谢了,而娘娘的病……也是从那之后急转直下……”
墨玉兰?慕卿九迅速在脑中搜索相关记载。这种花据说香气清冷,有静心之效,但若与某些特定药物长时间共存……母亲笔记中似乎提到过一种名为“噬魂幽兰”的邪术,便是以特殊培育的兰草为媒介,混合某种慢性奇毒,无声无息侵蚀人的神魂精气!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废后王氏!但她有如此诡谲的手段吗?还是她背后另有高人?
送走千恩万谢的常嬷嬷,慕卿九心情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她需要更多证据,尤其是关于那种“冷香”和“墨玉兰”的实证。可惜时隔多年,物证难寻。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秋芙进来禀报:“小姐,咱们派去盯着冷宫那边的人传回消息,那个中了毒的老太监,昨夜……没了。”
“死了?”慕卿九并不意外,“是毒发,还是……”
“说是突发急症,但咱们的人暗中查验,发现是被人用细针扎入脑后灭口的。对方手法干净利落,是高手。”
弃卒保帅。慕卿九冷笑,对方反应很快,也很狠辣。
“不过,在他死前,咱们的人趁乱在他住处找到了一点东西。”秋芙递上一小片撕扯下来的、带着污渍的布料边缘,上面用一种特殊的褐色颜料,画着一个极其隐晦的符号,那符号的风格,竟与玄机令上的图案有几分神似!
“这是……”慕卿九瞳孔微缩。这符号,她在母亲笔记的角落里见过注释,代表着一个名为“幽冥教”的隐秘势力!笔记中提及,此教行事诡秘,擅长各种阴毒咒术和控魂之法,为正道玄门所不齿。
幽冥教?废后王氏?还是……这幽冥教与母亲出身的玄门,又有何关联?为何会卷入宫闱倾轧?
越来越多的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庞大而黑暗的阴谋网络。慕卿九感到,她正在接近一个惊人的秘密。
是夜,她再次尝试以玄元内力沟通玄机令。当那丝清凉的气息注入令牌时,令牌竟微微震动,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晕。紧接着,一幕模糊的画面如同水纹般在她脑海中闪过——那是一片荒芜的山谷,谷中矗立着一座残破的古老祭坛,祭坛中央,似乎供奉着什么……
画面一闪而逝,但慕卿九却牢牢记住那个景象。这玄机令,果然不仅是信物,更可能是指引向玄门秘藏乃至真相的地图!
她铺开纸笔,将今夜所得的新线索——常嬷嬷的供词、幽冥教的符号、以及玄机令显示的模糊景象,简洁地记录下来。然后,她同样用密语写下:
“疑凶或与‘幽冥教’关联,手段阴毒,似擅咒术摄魂。先皇后病榻提及‘冷香’,废后曾赠‘墨玉兰’,此二者或为关键。玄机令似有指引,指向一处古老祭坛。京城之事,妾身自有分寸,王爷勿忧。念念甚念父王。盼凯旋。”
她将纸条封好,交给秋芙:“用最稳妥的渠道,速送北境。”
做完这一切,慕卿九走到窗边,望向北方。夜色深沉,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北境,夜漠尘在接到第二封密信后,站在沙盘前良久。他手指划过北境与京城之间的广袤地域,最终定格在舆图上一片标记为“迷雾峡谷”的无人区。那里,似乎与卿九信中描述的祭坛景象有几分吻合。
“幽冥教……”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意如实质。无论这教派有多神秘,有多强大,既然他们敢将手伸向他至亲之人,那便要承受他夜漠尘的滔天怒火!
他转身,对帐外沉声道:“传令!休整一日,后天拂晓,发动总攻!本王要在一个月内,结束北境之战!”
帐外传来雷鸣般的应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