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朗气清,韩城路边的柳树冒出了新芽。
这天也是韩城一带的传统节日,偷青节。这一天,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都成了公共的菜地,所以会有很多人背着背篓出门游荡,看到谁家的菜园中意,就可以装模作样地偷偷钻进去捞一把,几乎所有的背篓都会偷着青菜满载而归。
似乎是遵循着太熟了不好下手这个原则,背篓们都会去稍远一点的地方偷青。所以这天韩城的四周多了好多背篓,按照节日的惯例,菜园主人是不能去园子里守着的,只能时不时盯上两眼,发现有人进了菜园,再假巴意思地出来哄赶。偷菜的人发现有人来追赶,也很配合地快速逃走。
但是这天的阵仗似乎有些不对。从四面八方都在涌来背篓,这些背篓似乎对沿路上的菜园子看不上,他们像赶场一样朝着韩城的“市中心”涌去。
韩城中心的菜园坝上,已经聚集了上千人。生民会的长老全部都站在一个台子上,蔚兰亭正在发表成立讲话,当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宣告生民会成立时,上千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可是很快,有人看到聚集在边上的那些背篓,全部扔下了,他们从背篓里取出了藏着的弓箭和砍刀。
他们把菜园坝围了一圈,黑压压的。
欢呼声戛然而止,然后变成了哄闹声。
在蔚兰亭等人的眼里,小皇帝以及他的皇权早已衰落,他不可能有能力来阻止一个民间组织的诞生。但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天神宝典早已摆了一份在小皇帝和他的幕僚们的桌上。他和袁野一起越狱,应该是袁野把汉城监狱的所有人都镇住了,以至于他回来这段时间里一直很逍遥,当地官府更是对他照料有加,说话客气,态度和蔼。但是,就在他以为自己遵从袁野的部署不会有任何波折的时候,意气风发地召集了这次成立大会,却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反扑。
还好,会众早已习惯了外国势力侵扰,所以他们也带着武器,砍刀和弓箭也是多数都有。
对方没有讲究什么围师必缺,而是把整个菜园坝封锁了,但是还没有什么行动,他们只是静静地站成相应的队形,对广场中的会众形成了强大的威压。
如果此时蔚兰亭果决一点,早就应该采取行动了,但是敌不动我不动,他们错失了逃生良机。
等到对方的那个红衣将军以及他的副手出现在广场边上的庙子屋顶时,蔚兰亭才后知后觉地大喊了一声:“向东!突围!”
红衣将军的副手手中的令旗,指向了东边。于是东边的队形厚度增加了一倍,在蔚兰亭他们冲到之前,先上一顿箭雨。杜振霆见势不对,又带着人向南突击,试图打开缺口冲出去。然而,还是迟了。
他们一边突围,一边倒下。对方虽然外战外行,但毕竟内战内行啊,他们对付这群散兵游勇很有经验,一直保持着游刃有余的阵型调度,有条不紊地对他们展开屠杀,半个时辰不到,聚集的会众已经死伤过半,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损伤。
这时,不知谁吼了一声:“天神护佑!”
整个会众的气势一下子变了,他们朝着几乎已经撤空了支援东南的北边队形发起了猛烈冲锋,他们拿出和外国佬战斗的气势拼死厮杀,终于撕开了一道缺口,但仅有两百多人杀了出去,至少有一千人横尸当场。
逃出去的人们,这次没有犹豫了,他们在蔚兰亭和杜振霆的带领下,往西面直奔天坪。好在杀人和逃命二者之间有着天然的动力差,当他们死命逃了一百多里时,就把那稀稀落落的追军远远抛下了,这两百多人终于得以保全。
财物总管金不换没有参加成立大会,此时正组织人手赶着四十多辆马车到达离天坪不远的地方。这算是蔚兰亭在整个安排中最为出彩的地方,那些在菜园坝大肆杀戮的官兵,把一千来人全部解决之后,就赶赴那些长老的宅子,但留给他们的只是竹篮打水,长老们几乎都把家底捐给了生民会,此时全都在金不换运往天坪的路上。
逃亡中的蔚兰亭心如死灰,一路奔逃一路自责,反复拷问自己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为什么袁野会说前期务必秘密进行,而自己为什么要忽略这个关键环节,反而大张旗鼓地搞什么劳什子成立大会,结果让上千人横死当场?一想到菜园坝上那惨烈的场面,他的反思就在绝望中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第一个条件反射般的回答是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原本想发展力量往天坪去站稳脚跟再逐步扩散的,但韩城的踊跃情况超过了他的预期,以至于想当然地以为应该以韩城为根据地,迅速壮大力量,从而震慑住官府朝廷,形成燎原之势。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有多么幼稚!
天黑时,他们找到农家存放在路边的草料堆打了地铺。经过清点,发现长老团已然只剩下他俩和另一个运气爆棚者邹顺旭,执行层更是几乎无一逃脱,一群人悲从中来,不禁嚎啕大哭。
蔚兰亭边哭边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按照天神的指示去重视这些细节,忽视了皇权的强大,我该死!
袁野留下的那些设计中,赫然写着这么一条:“初期隐秘行事,党员切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更不宜公开聚集!”
但是他们当成了耳旁风,认为天神过于保守,如此不能成大事。他们用上千人的性命,来读懂了这条训示,还差点全部覆灭。
就这样,两百多号又累又困又饿的人,在春寒料峭中瑟瑟惴惴过了一夜,天还没亮,他们就从草堆中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天坪赶去。
经过一夜的天人交战,此时的蔚兰亭,步履多了一分沉重,脸上也多了一分坚毅。事到如今,这条路已成他们无法改变的不二之选。
袁野在庇护所附近设置了很多障碍机关,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这山林里野兽很多,他基本不用打猎,单凭那些陷阱和机关卡套,就能给他提供了足够的食物,还经常有富余,一头小野猪就足够他吃上整整一个月。冬春之交,很难找到水果,野菜也特别老柴,他只好在山林里寻一些干果来补充植物纤维和维生素,有一天他顺着一棵藤蔓挖掘块茎的时候,却意外挖到了一窝天麻,大概有四五斤。尝到甜头后,天麻居然成了他的主食,配合着山药一起蒸野鸡,倒让他感觉自己脑子又开了很多窍似的。
这天的猎物很不一般,他在一个套子上解下一只野兔,正琢磨怎么吃呢,却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不知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他立即朝那个方向跑过去,走近一看,是一个人,被他安下的阀杆倒挂在一棵树上。这人似乎已经在这里挣扎了很久,此时已经晕了过去。
袁野立马上前把他解了下来,试了下鼻息,还有进出气,这才安心下来。他使劲掐了掐对方的人中,却不见转醒。于是改用人工呼吸,实行胸部按压,忙活了好一会,才听到对方口里传来呻吟。这时候他才猛然惊觉,对方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好看的年轻女孩。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双眼,打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明艳的世界!
女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一张近在眼前的脸,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袁野没料到对方如此暴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脸上瞬间就显出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袁野立马抓住她的手,怒道:“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女孩也有点懵,但还是嘴硬地说:“你把你的臭脸挨那么近干啥?”
袁野气笑了,说:“你晕过去了,我那是救你好不好?!”
女孩说:“救我?那这机关肯定是你干的好事吧?”
袁野忽然觉得,无论在哪个世界,永远不要和女人争吵,根本不是对手,人家一句话就抓住了死穴!
见袁野不说话,女孩得意地笑了起来,说:“好了,你也救了我,算你功过相抵吧。扶我起来!”
袁野扶她站了起来,发现她个子居然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应该在一米七往上,而且身材是真的好,婀娜凹凸,该有的都有。
女人看到袁野手上的兔子,眼睛亮了,说:“兔子给我,算是给我赔罪!”
袁野冷笑,说:“胆子不小!竟然敢打天神的主意!”
女孩脸上的笑意更足了,戏谑地说:“你是天神?天神竟然在深山老林中调戏妇女,这要是传出去,够你喝好几壶了吧?”
袁野有口难辩,索性不理她了,转身就走。
女孩也不再说话了,跟着他走。
袁野见她跟了上来,没好气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哪来的回哪去吧。”
女孩轻言细语地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天神,再看看!”
袁野彻底无语,于是把兔子递给她,说:“好了好了,给你总行了吧?”
女人却不接,说:“刚刚给我,我就要了。现在迟了,至少两只兔子!”
袁野感觉自己很失败,连一个女人的伶牙俐齿都招架不住。但为了心理平衡,他又促狭地朝女人的胸前看去,心想,你自己不是正好有两只兔子吗,还挺肥呢!
女孩似乎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猥琐,大叫了一声“流氓”,冲上来就要动手。袁野心虚,立马转身跑了。
女孩立马追了上去,一个跑,一个追,他们很快就到了庇护所。袁野跑了进去,关上了门。
女孩看到了这个造型别致的庇护所,立马就被它迷住了,就这么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欣赏。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喜欢这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木棚子,居然花了那么多心思来打造,无一处不是精心摆布!
就连房前屋后的杜鹃花和山茶花,都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周围地上铺满了石板,而且还用泥浆勾了缝,看上去就是一些很古朴的图案。还有靠着墙的那根枯树,看上去很随意,但似乎很有审美意境。她一时竟有些痴迷了。
坐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是追着人来找他算账的,于是站起来,把门拍得山响,急吼吼地说:“快出来,给我骂一顿,我就原谅你!”
袁野不上当,也不出声。
女孩拉不开门,又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取出火镰火石,说:“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给你烧了!”
袁野从刚才女孩的说话做事知道她说到做到,只好打开了门。门刚开了一条缝,女孩就像泥鳅一样钻了进来。
这时候,好奇心早已战胜了胜负欲。
女孩睁圆了眼睛看着袁野这个精巧的庇护所里的一切,当她看到袁野用枯树抠出来的躺椅和上面铺着的兽皮时,情不自禁地坐了上去。
“我叫敖伊娜,你叫什么?”
袁野说:“我叫天神。”
“呸!”敖伊娜啐了一口说,“天神不需要打猎!”
袁野说:“我爸妈没文化,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名字就是个代号,哪有那么多忌讳?!”
“哦,这还说得过去。”敖伊娜说,“那你多大了?”
在这个星球,年龄可能是最让人拿不准的问题。
“天神今年三十八!”
敖伊娜说:“我今年十九了!”
袁野心道我又没问你,于是就没说接话。但还是在心里感叹,长得真好!
敖伊娜又说:“刚好大我一倍,缘分呀!”
袁野说:“一巴掌的缘分?”随即又觉得这话不妥,立马补充一句:“我大你一辈,你是不是该叫叔叔?”
敖伊娜说:“我喜欢你这个地方,开个价呗!”
袁野知道,这个女孩是一见钟情了,但她表达得很含蓄。
按照这个星球的惯例,男孩应该回答:“一辈子!”
但是袁野压根就不理那茬,他说:“你一个女孩子,跑到山上干什么来了?”
敖伊娜立即苦兮兮地说:“我有好久没吃肉了!”
说完,眼睛转了转,说:“大叔,要不我们把兔子宰了吧?我从没吃过兔子肉。”
袁野说好,就开始动手杀兔子,这次他做的是烫皮红烧。
女孩吃着兔子肉,眼泪就掉了下来。接着不等袁野发问,她哭着说:“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吃完后,敖伊娜还是赖着不走,她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要送她走,至少还要吃一顿兔子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