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民宿堂屋的窗棂,斜斜切进屋里,落在满地测绘仪碎片上。那些银色的金属片、碎裂的玻璃水准泡,在光里泛着冷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却没半分暖意。林砚蹲在地上,指尖悬在一块变形的外壳碎片上方,迟迟没落下——碎片上还留着“守艺”两个字的残痕,“守”字的宝盖头缺了一角,“艺”字的竖弯钩断在中间,像被生生劈成两半的信念。
堂屋里很静,只有苏晓在角落的长凳上轻轻抽气的声音,她还没走,双手抱着膝盖,头垂得很低,发梢遮住了脸,只能看到她肩膀偶尔的颤抖。乔明站在八仙桌旁,手里拿着那叠合作协议,反复摩挲着纸边,眉头皱得能夹碎核桃,却没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别生气”的话都没用,林砚得自己想通。
林砚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碎片,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却没像刚才那样激起怒意,反而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在故宫工作室的场景。那时他刚拿到这台测绘仪,师傅老周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块太和殿的残斗拱,说:“林砚,这仪器是工具,也是念想。你以后要用它测遍古建的榫卯,记着,守艺先守心,别让杂事乱了你的手,更别乱了你的眼。”
那时老周的手指在斗拱的榫头上轻轻滑动,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可现在,这台承载着念想的仪器,却被自己摔得粉碎。林砚的喉结动了动,指尖用力,将那块碎片捏紧,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影壁就立在不远处的晨光里,青灰色的砖面被染成了淡金色,砖上的寿字纹样在光里清晰起来。第36个寿字的位置,昨晚被贼人撬过的砖角还缺着一块,像个伤口,在晨光里格外扎眼。他突然想起乔明刚才说的话:“影壁是光绪年间乔家老掌柜请平遥工匠造的,砖是后山古窑的料,榫卯是晋商独有的‘燕尾扣’”——这影壁不只是砖和木,是工匠的心血,是晋商的传承,是曾祖父留下的线索,怎么能因为他和苏晓的恩怨,就让它被乔伟和陈敬鸿拆了?
“愤怒有什么用?”林砚在心里问自己,指尖慢慢松开,碎片从掌心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摔了仪器,跟苏晓吵翻,就能拦住他们拆影壁吗?就能找到密码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想起刚才在协议上看到的“拆除影壁建智能体验馆”,想起乔伟扔膨胀剂罐时的嘴脸,想起陈敬鸿让苏晓传递消息的算计——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威胁,他们要毁的不只是影壁,是古建里的匠心,是百年的传承。而他,要是一直陷在愤怒里,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们的计?
“林师傅?”乔明见林砚半天没动静,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要不……先把碎片收起来?这仪器要是能修,咱们找个老匠人试试,实在不行,我再托人给你找台新的。”
林砚摇摇头,慢慢站起身。他的腿蹲得有些麻,站起来时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八仙桌的边缘。桌上还放着乔明昨晚煮的姜汤,碗底结了层薄冰,凉透了。他的目光从姜汤碗移到协议上,“拆除影壁”四个字像针一样扎眼,却让他心里的怒意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坚定。
“不用找新的。”林砚的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冰碴,却多了几分沉劲,“这台仪器是师傅给的,就算修不好,碎片也得留着。但现在,不是想仪器的时候。”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晨光涌了进来,带着秋末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影壁的全貌在眼前展开,从第1个寿字到第99个寿字,沿着影壁的中线排列,像一条蜿蜒的商道,在晨光里安静地卧着。他想起昨晚撬下来的那块砖角,上面的“土”字刻痕,想起曾祖父可能藏在榫卯里的密码——这些才是眼下最该做的事。
“乔大爷,”林砚转过身,目光落在乔明手里的协议上,“协议里说乔伟要找‘专家’做危房鉴定,咱们得先下手,找真正的文物鉴定专家来给影壁做检测,证明影壁的裂缝是人为的,不是自然损坏。”
乔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对!我认识山西文物局的老郑,他是搞古建结构的专家,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请他过来!”
“还有,”林砚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测绘仪碎片,然后落在角落的苏晓身上——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影壁被撬坏的砖角得补,得找和影壁砖匹配的清代晋商青砖,不然补上去会有色差,也不牢固。”
苏晓听到“补砖”两个字,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向林砚:“我……我知道后山有个古砖窑遗址,是乔家老辈烧砖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匹配的砖。”她的声音很小,带着试探,怕林砚不接受她的提议。
林砚没立刻回应,只是看着她。晨光落在苏晓的脸上,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还有鼻尖的红。他想起故宫里她帮自己抄录资料的样子,想起她在工房里“不小心”提醒自己看膨胀剂的瞬间——或许她真的有苦衷,或许她不是故意要帮陈敬鸿毁影壁。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守住影壁,找到密码。
“知道位置就好。”林砚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等鉴定专家来了,确认影壁没问题,咱们就去后山找砖。”
苏晓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砚会这么说,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没说出口,只是重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眼眶又热了。
乔明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掏出手机,走到门口给老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老郑,你赶紧来乔家大院一趟,有急事……对,影壁的事,得你亲自来鉴定……”
林砚蹲下身,开始一块一块地捡地上的测绘仪碎片。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捡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再碰坏了剩下的部分。碎玻璃渣扎了他的指尖,渗出一点血珠,他没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放进一个空的木盒里——那是之前装晋商榫卯图谱的盒子,现在用来装这些碎片,正好。
“师傅,对不起。”林砚在心里默念,指尖擦过碎片上的“守艺”二字,“我刚才乱了心,差点忘了咱们的规矩。以后不会了,我会守住影壁,守住这些古建,守住您教我的手艺。”
捡完最后一块碎片,林砚盖上木盒,站起身。他走到八仙桌旁,拿起桌上的微型撬棍——这是昨晚用来检查影壁榫卯的工具,棍头还沾着点砖粉。他将撬棍握在手里,感觉踏实了许多。
窗外的晨光更亮了,影壁上的寿字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在回应他的决心。林砚看着影壁,嘴角慢慢勾起一点弧度,很淡,却很坚定:“乔伟,陈敬鸿,想拆影壁,想抢密码?没那么容易。我会守住这里,用我手里的工具,用我学的手艺,跟你们耗到底。”
他转头对乔明说:“老郑来了以后,咱们先去影壁那等着,让他仔细看看裂缝,还有那些榫卯块,千万别让乔伟再动手脚。”
“好!”乔明挂了电话,用力点头,“我已经跟老郑说好了,他下午就到,咱们上午先去影壁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林砚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角落的苏晓:“你要是没事,也一起去。知道砖窑的位置,说不定能帮上忙。”
苏晓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站起身:“我没事,我跟你们一起去!”
林砚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那个装着碎片的木盒,扛着撬棍,率先走出了堂屋。晨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一直延伸到影壁的方向。乔明和苏晓跟在他身后,一个拿着协议,一个攥着衣角,三人的影子在晨光里慢慢靠近,像要重新拼成一条通往影壁的路。
影壁前的青石板上,昨晚贼人撬砖留下的痕迹还在,林砚蹲下身,指尖轻轻摸过那块缺角的砖,冰凉的砖面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乔伟和陈敬鸿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更多的阴谋等着他们。但他不怕,因为他手里有工具,心里有匠心,身边还有乔明和……或许还有苏晓的帮忙。
“先修影壁,再找密码。”林砚在心里说,指尖用力,按住了那块缺角的砖,“一步一步来,总能守住的。”
晨光里,影壁的砖缝泛着淡淡的光,像一条无声的誓言,刻在青灰色的砖上,刻在林砚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