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阳光被厚重的、布满灰尘的窗帘过滤后，只剩下一种无精打采的昏黄色调，懒洋洋地铺在凌乱的地板上。空气凝滞而闷热，像一锅即将煮沸的粘粥，只有那台老旧风扇固执地左右摇摆着头，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噪音，试图搅动这一室沉闷，却徒劳无功。
许扬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身上是一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灰色t恤和一条色彩模糊的沙滩裤。他眼皮耷拉着，手指无意识地滚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界面和招聘网站交替变换，映在他没什么神采的瞳孔里。昨天，他刚把那个刻薄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潇洒（或许更该说是冲动）地递交了辞呈。此刻，所谓的“自由”气息，混杂着泡面残留的调料包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充满了这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啧。”他咂了咂嘴，喉咙里干得发紧。伸手去够桌角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冰凉的塑料瓶身触碰到指尖，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流划过食道，暂时压下了那点莫名的烦躁。就在他放下水瓶，抬手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胀的眼睛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
不是地震般的轰鸣，不是爆炸的巨响，没有任何符合物理学定律和人类认知的预兆。
首先消失的是声音。
窗外那原本持续不断的、构成城市背景音的喧嚣——汽车不耐烦的鸣笛、远处工地规律性的打桩声、楼下水果摊贩锲而不舍的喇叭叫卖、甚至隔壁夫妻日常的争吵——在这一刹那，被一种绝对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死寂所取代。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整个世界的咽喉。
许扬揉眼睛的动作僵在半空，一种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他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紧接着，是光线。
窗外那片原本被工业尘埃染成灰蓝色的天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被泼洒了浓稠的、不断翻涌的墨汁。但这黑暗并非纯粹，其中诡异地透出一种病态的、不祥的暗红色调，如同垂死者静脉中淤积的血液，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腐烂内脏的颜色。光线迅速衰弱，不是日暮西垂时的柔和温暖，而是一种生命被强行抽离后的枯萎与凋零感，令人窒息。
许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带翻椅子。他踉跄几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他扑到窗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猛地扯开那扇总是卡顿、滑轮发出刺耳摩擦声的旧窗帘。
楼下的街道，已然是一幅炼狱绘卷。
几辆汽车如同被顽童随手丢弃的玩具，歪歪扭扭地撞在一起，其中一辆侧翻在地，车厢下蜿蜒出黑色的油污，另一辆则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下冒出滚滚浓烟，给这诡异的暗红天幕增添了几分污浊。人行道上，零星散布着姿态扭曲、一动不动的人影，身下渗出大片大片的深色液体，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粘腻的光。
而更多“人影”在移动。
它们步履蹒跚，关节活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机器在强行运转。它们的皮肤是腐败的灰白色，布满了暗沉的斑块，有些部位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头。眼神空洞无物，只有最原始的、对血肉的渴望在燃烧。嘴角挂着浑浊的涎水，或是暗红色的、尚未凝固的血块。它们追逐着那些还能奔跑、还能发出绝望尖叫的活人，扑上去，撕扯，啃噬……空气中，似乎隐约传来了皮肉被撕裂、骨头被咬碎的瘆人声响。
丧……丧尸？
这个只在b级电影和爆米花游戏里存在的词汇，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许扬的全部思维。荒谬绝伦的感觉与真实不虚的恐惧死死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僵硬时——
“吼——！”
一声低沉、沙哑，饱含着最纯粹饥饿与恶意的嘶吼，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炸响！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肉、内脏腥臭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
许扬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卧室通往客厅的那扇廉价复合木板门框边，一个“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它穿着楼下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制服，绿色的围裙上沾满了深褐色的污渍。它的半边脸颊已经不翼而飞，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牙床，另一只眼睛浑浊泛白，没有任何焦点，却直勾勾地“锁定”了许扬。它的喉咙里持续发出“嗬嗬……嗬嗬……”的、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粘稠的、带着血丝的唾液顺着歪斜的下巴不断滴落，在地板上那层薄薄的灰尘中，积起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污渍。
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大门明明反锁了！是窗户？还是……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收紧，再收紧。许扬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面死亡的恐怖所剥夺。身体却先于崩溃的意识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这声响动，似乎彻底点燃了那丧尸进攻的引信。它低吼一声，拖着一条明显已经折断、以一种极其不自然角度弯曲着的腿，朝着许扬，坚定而缓慢地扑了过来。它的速度并不快，但那蹒跚却坚定不移的、属于捕食者的姿态，散发出比狂奔更令人绝望的压力。
退无可退！
窗户外面是六楼的高空，下面是如同地狱的街道。左边是墙，右边是书桌，唯一的出口被这只散发着浓烈尸臭的怪物堵死。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许扬的头顶。他能清晰地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能看到它指甲缝里嵌着的黑红色污垢和可怕的皮肉组织。那只完好的、死白色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只有无尽的饥饿与空洞。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格挡，想要推开这逼近的死亡，喉咙里却因为极致的恐惧，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脑海中敲响。
那丧尸干枯发黑、带着污血的手指，带着冰冷的死亡触感，即将触碰到他脖颈脆弱的皮肤——
就在这一刹那！
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预兆地，从许扬身体的最深处，从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细胞中，轰然爆发！
不是热，也不是冷，更像是一种……“释放”。仿佛某个与生俱来却一直紧闭的阀门，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关头，被求生的本能猛地冲开。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难以言喻的“能量”，顺着他的意念——或者说，是顺着他那几乎要溢出躯体的恐惧与“不想死”的呐喊——不受控制地，朝着近在咫尺的丧尸涌去。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耳的声响，没有任何外在的、符合超人或是异能者登场时的酷炫特效。
什么都没有。
然而，那扑到一半，爪子几乎要触碰到许扬喉结的丧尸，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双浑浊的、只剩下饥饿与毁灭欲望的白眼，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与迷茫？
它停下了扑咬的动作，就僵在离许扬喉咙不到十公分的危险距离。然后，它居然做出了一个让许扬目瞪口呆的举动——它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同样布满尸斑的手，摸了摸自己干瘪凹陷、甚至因为腐败而露出部分暗红色胃囊的腹部。
一种近乎“满足”的、舒缓的，甚至带着点惬意（如果那张脸还能表现出惬意的话）的表情，极其诡异地、扭曲地出现在那张腐烂了一半的脸上。它喉咙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变了调，不再充满攻击性的低吼，反而像是……吃饱了打嗝？一种饱食后慵懒的、带着满足感的咕噜声。
许扬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幻觉？临死前的精神错乱？
然而，这超现实的、荒诞至极的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丧尸脸上的“满足感”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更加狂暴的饥饿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重新占据了那仅存的意识。它似乎更加困惑和焦躁了，明明“感觉”肚子是饱的，有一种暖洋洋的满足感，可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饥饿！这种矛盾让它变得异常暴躁，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戾气的嘶吼，再次朝着许扬探出利爪！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
许扬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口而出！那莫名的“释放感”再次涌现。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种奇异的、暖洋洋的能量，在第一次释放后，似乎消耗掉了一小半，变得稀薄了不少。
能量不够？！
他只“喂饱”了这玩意……一半？或者说，只让它产生了片刻的、虚假的饱腹感？！
眼看丧尸带着被戏弄的怒火再次扑来，腥臭的口气几乎喷到脸上，许扬顾不上思考这操蛋的异能到底是怎么回事，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占据了思维的每一个角落。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拼命地、持续地、压榨般地“释放”着那种让人“吃饱”的能量，像挤一支快用完的牙膏，试图将体内每一分刚刚觉醒的、微弱的力量都压榨出来。
这一次，效果似乎比刚才强了一些，也持续了一些。
丧尸的动作再次变得迟缓，脸上充满了纠结和困惑。它看看许扬，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发出意义不明的、混合着满足和饥饿的“咕噜噜”的声响。那双死鱼般的眼睛里，狂暴的杀意竟然在渐渐淡去，转而泛起一种……难以理解的、近乎“友善”和“依赖”的光芒？
它甚至歪了歪那颗半边破损的头颅，对着许扬，从漏风的喉咙和破损的声带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音节，听起来像是：“饿…又…不饿……你……好……香……”
“香”你大爷啊！许扬心里破口大骂，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看着眼前这陷入“我是该吃了他还是该谢谢他”逻辑悖论的丧尸，只觉得荒谬绝伦，哭笑不得，恐惧中竟然掺杂进了一丝莫名的滑稽。
这他妈觉醒了个什么鬼异能？！看见我就饱了？抱你大爷啊！关键是能量还不够用！还是个残次品！
趁着丧尸还在纠结于它的哲学和生理学问题，许扬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尸臭和尘埃的空气，强压下双腿的颤抖，侧身从它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中，用尽全力挤了过去！肩膀甚至擦到了丧尸冰冷僵硬的躯体，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向房门，手指颤抖地抓住门把手。
那丧尸似乎下意识地想阻拦，但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缓缓放下了。它只是用那种混合着“感激”、“残留食欲”和巨大“困惑”的复杂眼神（如果那也能称之为眼神的话），望着许扬逃离的背影，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嘟囔着：“……跑……了……还没……完全……饱……嗝……”
许扬充耳不闻，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离开这栋楼！立刻！马上！
他一把拧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昏暗的楼道。
楼道里同样一片狼藉，墙壁上溅射着可疑的暗红色斑点，几户人家的房门洞开，如同张开的黑色巨口，从里面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嘶吼声，以及细微的、绝望的呜咽。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几乎令人窒息。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凭着记忆和本能，扶着冰冷的墙壁，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间他住了两年的出租屋里，传来了那只半饱丧尸更加困惑、委屈，甚至带着点愤怒的吼声，似乎在抱怨和质问：“怎么……跑了……还没……完全饱啊……”
那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许扬顺着楼梯向下狂奔，脚步声在寂静中传出老远。他的心仍在狂跳，手脚因为恐惧和刚才异能的消耗而微微发抖。那种奇异的“能量”似乎彻底见底了，一种空乏、虚弱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刚踉跄着冲出单元门，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夹杂着比楼上浓烈数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脸上，呛得他弯下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眼前的景象，比从六楼窗口俯瞰更加触目惊心，更加真实，也更加绝望。残肢断臂随意散落，废弃的车辆堵塞了街道，远处零星响起的枪声和爆炸声，提醒着这并非噩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游荡的丧尸，在废墟间徘徊，发出永恒的饥饿嘶吼。
他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单元门墙砖，短暂的安全感和巨大的茫然同时涌上心头。
世界，真的完了。
而他，刚刚觉醒了一个……让丧尸打饱嗝的异能？
这他妈算什么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正准备观察一下方向，寻找一条可能的生路——
刚跑过一个堆满垃圾箱的拐角，斜刺里猛地冲出三只丧尸！它们似乎是被他奔跑的动静和活人的气息所吸引，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呈扇形朝着他围拢过来！腐烂的面容，贪婪的眼神，挥舞的利爪！
许扬心里猛地一沉，暗道不妙！刚才对付一只都差点要了他的小命，现在三只……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榨干自己一般，试图再次催动那坑爹的异能。然而体内空空如也，只勉强激起一点点微不可察的、连涟漪都算不上的波动。那三只丧尸只是动作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饱腹感约等于无，随即仿佛被激怒一般，以更凶猛、更迫不及待的速度扑了过来！
腥风再次扑面！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浓烈！
就在许扬瞳孔收缩，几乎要闭目等死，脑海中闪过无数混乱念头的刹那——
“嗡——！”
一道凌厉无匹、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声，骤然自他侧上方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决绝气势，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嘶吼！
紧接着，一道雪亮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其轨迹的刀光，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雷霆，又像是暗红天幕下唯一闪过的闪电，自旁边一栋矮楼的二楼窗口，悍然劈落！
刀光过处，空气似乎都被斩开，发出凄厉的呜咽。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丧尸，保持着前扑的狰狞姿势，从中轴线开始，眉心、鼻梁、嘴唇、胸膛……出现了一道极细、极直的血线。下一秒，血线骤然扩大，“嗤”的一声轻响，整个躯体竟被齐整整地、毫无阻碍地从中一分为二！污黑的血液、破碎的内脏、灰白的骨头，哗啦一下向两侧泼洒开来，溅了后面两只丧尸满头满身！
刀势未尽，凛冽的刀风甚至将坚实的水泥地面，都斩开了一道浅浅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剩下的两只丧尸，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无比的攻击所震慑，本能地停下了脚步，浑浊的眼珠里，竟然闪过一丝类似野兽遇到天敌般的惊惧。
许扬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痉挛，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他怔怔地抬头，循着刀光来的方向望去。
那二楼的窗口，一个身影独立。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的运动装，身姿挺拔如冬日寒松。她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却流转着冰冷寒光的长刀，刀身雪亮，映照着天际那诡异的暗红，仿佛饮血而归。几滴粘稠的黑血，正顺着狭长而锋利的刀尖，缓缓滴落，在死寂的空气中敲打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她站在那里，眉眼清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细密的汗珠，显示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并非轻松随意。但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她手中的刀，冷静地扫过楼下残存的两只瑟瑟发抖的丧尸，然后，目光落在了呆若木鸡、浑身狼狈的许扬身上。
街道上，一时只剩下污血滴答的声音，远处爆炸的闷响，以及那永恒的背景音——来自四面八方的、非人的嘶吼与哀嚎。
末世降临的第一天，许扬觉醒了让看见他的生物感到“饱了”的异能，并在生死关头，遇到了挥出那霸道绝伦、斩破绝望一刀的——
林夕。
他的逃亡之路，似乎在这一刻，拐上了一条始料未及的，或许充满更多未知与危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