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
猛烈、突兀、仿佛连灵魂都要被从躯壳里甩出去的失重感,是意识恢复运转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压倒性的信号。世界在瞬间颠倒、旋转,失去了所有参照物,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未知的黑暗深渊急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带着地底阴冷湿气的风声,混杂着碎石、泥土和混凝土块簌?落下、撞击在四周洞壁上的杂乱声响,以及——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变异鼠在同步坠落过程中发出的、那种并非恐惧而是充满了狂热与兴奋的尖锐嘶叫,它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诡异的、仿佛献给某个黑暗存在的堕落圣歌。
视野被浓稠得化不开的、几乎具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占据,只有头顶上方那个正在急速缩小、边缘参差不齐如同巨兽齿痕的不规则塌陷洞口,如同地狱之井唯一且遥不可及的出口,投下些许微弱、惨淡、仿佛随时会被下方黑暗吞噬的光线,勾勒出周围急速上升的、粗糙陡峭的洞壁模糊轮廓。
许扬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骨,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血液似乎因失重而涌向头部,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四肢挥舞,试图在虚空中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指尖划过的只有冰冷的、带着浓郁腥臭和腐败气息的空气,以及下坠时刮过身体、如同刀割般的劲风。
“所有人!稳住!尽量调整姿态,背部微躬,四肢收拢!准备承受撞击!”林夕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器传来,依旧竭力维持着那种深入骨髓的职业性冷静,但背景音里那无法掩饰的、急促而混乱的气流呼啸声,以及她话语末尾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暴露了她同样处于完全失控的自由落体状态,外骨骼系统的姿态调节显然在这种突发且剧烈的环境巨变下也显得力不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一股无形的、带着些许冰冷与精神层面滞涩感的力量,如同濒死蜘蛛吐出的最后蛛网,仓促而顽强地在许扬身下不远处铺开!是那只状态本就极差的精神干扰体!它在这完全不利于自身形态稳定、且能量濒临枯竭的环境下,依旧凭借某种残存的指令或本能,榨取着最后的力量,试图构筑一个薄弱的精神缓冲力场!
但这仓促间凝聚的力场实在太过稀薄,而众人下坠的势头又太过猛烈、狂暴。
“砰!咔嚓——哗啦啦——!”
预想中的直接砸落地面的剧痛并未完全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而分散的、来自后背和四肢的猛烈撞击和摩擦痛感!许扬只觉得整个人仿佛砸在了一片倾斜的、由松软湿滑的泥土、破碎尖锐的混凝土块、以及某种湿滑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有机物混合而成的“斜坡”上。紧接着,下坠的动能转化为翻滚的势能,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个被随意抛出的破旧玩偶,沿着陡峭且极不稳定的坡面加速向下翻滚、滑行!手中的军用砍刀和战术匕首在第一次猛烈撞击时便已脱手,不知掉落在黑暗中的哪个角落。黑暗中,他只能凭借多年训练形成的战斗本能,死死蜷缩身体,用双臂死死护住头部和脖颈要害,咬紧牙关,忍受着身体与粗糙尖锐地面剧烈摩擦带来的火辣辣的撕裂痛感,以及翻滚时手肘、膝盖、肩胛骨不断撞击到隐藏硬物带来的、令人眼前发黑的沉闷剧痛。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又或许只是短短十几秒,那令人绝望的失重、翻滚与滑行终于逐渐减缓。最后,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相对平坦、却异常泥泞湿软的地面上,溅起大片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腐臭和腥臊气味的黑灰色泥浆。
“呃啊……咳!咳!”许扬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即被灌入口鼻的污浊空气和泥浆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回去,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左臂,从肩膀到肘关节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如同被烧红铁钎捅刺般的剧痛,显然是翻滚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撞击或扭伤,可能伤及了关节韧带甚至骨骼。五脏六腑也如同移了位般翻江倒海,恶心欲呕。
他强忍着几乎要淹没意识的痛楚和眩晕感,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撑起上半身,第一时间抬起头,瞳孔在极致黑暗中艰难地放大,试图分辨周围这未知且充满恶意的环境。
这里的光线极其微弱,仅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模糊轮廓,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怪兽的消化腔内。空气潮湿、沉闷、污浊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土腥味、鼠群特有的刺鼻骚臭,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仿佛沉淀了无数死亡与绝望的阴冷腐败气息,直冲脑髓。借着从极高处那微小洞口投下的、如同垂死星辰般惨淡的微光,他能模糊地看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脚下是深可及踝、松软泥泞的黑土地,四周是影影绰绰、形态怪异扭曲的庞大阴影,似乎是远古时期坍塌的巨大建筑结构,又像是某种非自然的、由无数废弃物和骸骨堆积而成的恐怖巢穴壁垒。
“林夕!‘饱饱’!舔食者!听到回答!”他压低声音,忍着左臂传来的阵阵抽痛,急促地向着周围的黑暗呼唤。内置通讯器里只传来一阵阵滋啦作响、毫无意义的电流杂音,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范围性的能量场或精神干扰,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嘶……我在这里。”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着剧烈痛楚的吸气声,随即是林夕那熟悉而冷静的声线,尽管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
许扬循声竭力望去,隐约看到林夕的身影正从一片泥泞中艰难地支撑起来。她那身原本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猎犬III型”外骨骼装甲,此刻已沾满了污泥、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粘稠物,显得狼狈不堪。她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和迟滞,左腿在尝试承重时微微颤抖,但她手中的那柄特制长刀依旧如同与手臂融为一体般紧握着,刀尖警惕地指向四周不断蠕动的黑暗。
“左腿踝关节可能严重扭伤,或者骨裂。外骨骼左侧动力输出不稳定,能量指示灯报警,剩余能量……低于百分之十五。”林夕快速而清晰地汇报着自己的状态,声音因疼痛而略显沙哑,“通讯被彻底屏蔽了,而且……这里的某种精神压制力场非常强,让人思维迟滞。”
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虚弱至极、却依旧蕴含着暴戾与不屈的低吼。是“饱饱”!它摔落的位置离许扬稍远,情况看起来更加糟糕。胸前那道原本就未愈合的恐怖伤口在这次猛烈的撞击下彻底崩裂,暗红色的、带着浓郁能量波动的液体如同泉涌般不断流出,将它小半个身体和周围的泥地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它挣扎着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但四肢明显发软,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只能匍匐在泥泞中,纯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低等生物逼入绝境而产生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疯狂怒意。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黑暗空间的最深处,那个散发出令它极度厌恶与威胁气息的方向,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
舔食者摔得最远,它那庞大的、布满粘液的身躯如同炮弹般砸塌了一小片堆积如山的、不知来源于何种生物的森白骸骨(许扬此刻才骇然注意到,他们脚下的泥地中,竟然散落、半埋着大量巨大而扭曲的骨骼,有些甚至不属于已知的任何地球生物!)。此刻,这头强大的变异巨兽正摇晃着它那布满伤痕的巨大头颅,试图从散落的骸骨堆里挣扎出来,但它的动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迟缓、无力,周身散发出的暴戾气息也前所未有的萎靡、暗淡。
而那只数次挽救小队于危难的精神干扰体……它就在许扬身前不远处落地,形态比之前更加涣散、不稳定,几乎无法维持任何具体的轮廓,只能看到一团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于无形的幽光,在冰冷污浊的泥地上微弱地闪烁着。刚才那不顾自身崩溃、仓促构筑缓冲力场的举动,显然已经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本源能量,此刻已处于湮灭的边缘。
坠落仅仅发生在一分钟之内,但小队几乎在触底的瞬间就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全员重伤,状态集体跌至前所未有的谷底,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然而,潜藏于此地的猎杀者,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吱吱——吱吱吱——!”
更加狂热、更加尖锐、仿佛蕴含着某种诡异仪式感的嘶叫声,如同瘟疫般从四面八方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响起!不同于地面上那种混乱无序的疯狂攻击,此刻回荡在这巨大地下空间中的嘶叫声,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近乎宗教朝圣般的虔诚、兴奋与……等待!
借助那微弱的光线和逐渐勉强适应了黑暗的视觉,许扬骇然看到,他们所处的这个巨大得如同地下广场般的空间边缘,以及上方那陡峭、布满洞穴的塌陷坑洞壁面上,密密麻麻、如同附骨之疽般爬满了无数双闪烁着纯粹猩红光芒的眼睛!这些变异鼠,数量之多远超地面,它们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刻如同潮水般扑上来撕咬,而是如同等待君王下达最终审判的狂信徒,层层叠叠地环绕着坠入陷阱、狼狈不堪的小队,发出震耳欲聋、直冲穹顶的嘶叫合唱。它们那无数双猩红的眼睛里,除了固有的嗜血贪婪,更多了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狂热崇拜和一种……耐心等待指令的绝对服从。
它们在等待什么?
那最终的答案,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这片地下空间最深邃、最黑暗的核心。
许扬顺着“饱饱”那充满仇恨与警惕的目光所向,艰难地望向那片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
在那里,那两点如同地狱熔炉中灼烧的炭火、巨大如越野车头灯、散发着无尽冰冷与恶意的血红光芒,并未移动,只是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静静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这些坠入其绝对领域的渺小猎物。那目光中不包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随着视线的拼命聚焦和精神的高度集中,许扬渐渐能勉强看清那两点血红光芒源头的一部分模糊轮廓。
那是一个……庞大到足以颠覆常人想象极限的恐怖阴影!
仅仅是通过那两点猩红巨眼的位置和周围隐约勾勒出的、如同山峦般起伏的轮廓推断,其真正的主体依旧隐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难以窥其全貌。但仅仅是这显露出的冰山一角,就已经带给人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和精神压迫感!那似乎是一个匍匐于地、如同小型山丘般的巨型生物,其表皮并非是普通变异鼠的灰色或黑色,而是一种暗沉、粗糙、仿佛覆盖着历经千万年风化的厚重岩石甲壳般的质感,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干涸河床般深邃的褶皱和巨大而狰狞的陈旧疤痕。在它那庞大的身躯周围,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带着刺骨寒意的阴冷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深海重压,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的每一寸空气,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呼吸艰难,甚至连思维运转的速度都被强行拖慢,意识仿佛都要被冻结。
这就是鼠王!
并非他们之前凭借猎杀次级节点时所猜测的、那种敏捷而狡诈的指挥型生物,而是一个将“绝对力量”、“极致防御”以及“恐怖精神支配”点满的、真正的、如同地下皇帝般的巢穴之主!它根本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暴露于危险之下。它只需要安然藏身于这最安全、最隐秘的地底巢穴核心,通过那张无形却覆盖整个巢穴的精神网络,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精准而高效地遥控着地面上那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的鼠潮大军!他们之前自以为找到破绽的指挥节点猎杀战术,在这真正的、拥有近乎无限后备兵源的巢穴主宰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和不堪一击。
“嗬……咕噜……嗬……”
一阵低沉、缓慢、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带着沉重气流通过巨大腔体而产生的喘息声,从鼠王那庞大的阴影深处传来。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穿透力和压迫感,让许扬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缓慢而沉重的节奏抽搐、收紧,仿佛那每一次喘息,都在抽取着周围空间的生命力。
鼠王那两点如同血月般的猩红目光,如同两盏拥有自我意识的探照灯,带着冰冷的审视意味,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坠入陷阱、伤痕累累、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小队每一个成员。最终,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停留在了挣扎着半跪于地的许扬身上。
一瞬间,许扬感觉自己的血液真的仿佛要冻结了!心脏骤停,呼吸停滞!
那目光中蕴含的,不仅仅是赤裸裸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冰冷杀意,更包含着一种高高在上、超越物种隔阂的、如同神明审视蝼蚁般的绝对漠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清晰的、仿佛发现了某种意料之外、值得探究的“异物”般的兴趣!
它认识我?或者说……它认识我体内潜藏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某种东西?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至极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许扬几乎冻结的思维。
就在这时,鼠王似乎失去了最后一点观察猎物的耐心,或者认为这短暂的戏耍与威慑已经足够。它那如同山峦般的庞大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仅仅是这微不足道的动作,便引发了一阵清晰可感的地面轻微震动,头顶甚至有细碎的沙石簌簌落下。它并没有亲自发动攻击——或许认为这些渺小的猎物还不值得它亲自出手——而是再次张开那隐于黑暗中的巨口,发出了一声更加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明确无误的、最终攻击指令的嘶吼!
“吼——昂——!!”
随着这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炸响,周围那些原本只是在狂热嘶叫、围而不攻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变异鼠群,如同被瞬间注入了最狂暴的兴奋剂,彻底沸腾、疯狂了!
“吱——!!!”
海量的猩红眼睛在同一刻亮度暴涨,如同在一片无垠的黑暗荒原上瞬间点燃了无数簇跃动的、代表死亡的血色火焰!疯狂到极致的嘶叫声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摧毁心智的毁灭音浪,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这一次,它们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秩序,从四面八方的每一个黑暗角落、从陡峭洞壁的每一个孔隙之中,如同彻底决堤的、污秽的黑色死亡洪水,朝着位于中心、如同暴风雨中孤舟般渺小且残破的小队,发起了最后的、全方位的、毁灭性的冲锋!势要将这些胆敢闯入神圣巢穴、惊扰君王安眠的入侵者,彻底撕成肉眼难以分辨的碎片,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到此为止了么……”林夕看着那如同遮天蔽日般汹涌扑来的、代表着绝对死亡的灰色浪潮,握紧了手中那柄陪伴她许久的冰冷长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外骨骼胸前的能量指示灯已经由警告的黄色转变为刺眼的、代表最终警告的赤红,并且以极高的频率疯狂闪烁着,预示着能源即将彻底耗尽。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半跪于地、因剧痛和精神压迫而脸色惨白的许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未能完成任务的遗憾,有对并肩作战战友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刻入骨髓的、属于战士的、面对最终归宿时的平静与坦然。
“饱饱”发出了最后一声混合着不甘、绝望与无尽暴戾的咆哮,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试图再次凝聚起那足以令低等生物恐惧的精神力量,但那象征性的、暗红色的光芒只在它伤痕累累的周身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火星,迅速彻底地黯淡、熄灭下去。它甚至连维持一个最小范围的威慑场都做不到了,只能凭借残存的肉体力量和锋利的爪牙,匍匐在泥泞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准备进行生命中最后一次、注定徒劳的困兽之斗。舔食者摇晃着巨大的身躯,勉强摆出了扑击的姿态,发出一声沙哑而无力的低吼,如同最后的挽歌。而精神干扰体,那团微弱的幽光,已经淡薄得如同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融入周围的黑暗,不复存在。
绝对的、毫无生路的、令人窒息的绝境!
死亡那冰冷而粘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散发着腐臭的裹尸布,已经严丝合缝地缠绕上了每个人的脖颈,并且正在缓缓收紧。
许扬眼睁睁地看着那汹涌而来的、吞噬一切的死亡浪潮,大脑因为那恐怖到极致的精神威压和死神逼近的冰冷吐息而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有效地组织起任何防御、闪避或者反击的念头。左臂传来的钻心剧痛,全身散架般的酸痛与无力,精神力彻底枯竭带来的空虚与撕裂感……所有的一切,都在化作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拼命地拖向那绝望的、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鼠潮最前锋的利齿与爪牙,即将触碰到林夕横起的刀锋,即将淹没“饱饱”匍匐的身躯,即将把他彻底撕碎的、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刹那——
就在许扬自身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被死亡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的瞬间——
他胸膛最深处,那个自接到那个诡异的S级任务后便一直陷入死寂、只是偶尔如同心脏般微弱搏动以示存在的暗金色光点,猛地、毫无任何征兆地、如同被某种同源的亵渎气息或是极致的生存危机彻底触怒了一般,狂暴地、肆无忌惮地……炸开了!
不是温和的唤醒,不是循序渐进的复苏,而是如同沉睡的恒星被强行引爆核心般的、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矛盾的……终极觉醒!
“轰——!!!”
一股难以用任何语言准确形容的、古老、苍茫、带着破碎星辰的悲壮与亘古盟约的沉重、仿佛源自宇宙太初之时的磅礴力量,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地心熔岩,自他体内每一个沉睡的细胞深处轰然爆发、奔涌而出!暗金色的光芒并非实质的能量光辉,却在一瞬间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充斥、席卷了他那本已干涸枯竭的意识海,甚至透过他的血肉与骨骼,隐隐约约地向身体外部辐射出一圈圈无形无色、却让周围空间都为之微微扭曲、令所有感知敏锐的存在都灵魂战栗的法则波动!
这股力量,远比他自身修炼出的精神力更加浩瀚无边,更加深邃难测,也更加……霸道绝伦!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绝对意志!
它完全无视了许扬自身的精神力枯竭状态和身体的重伤濒死,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接管了他对身体部分机能的控制权,以及对周围能量环境的微弱干涉权!
许扬只觉得眼前猛地一花,并非物理视野的模糊,而是意识层面的剧烈切换。正常的视觉被一片无边无际、不断流转的暗金色光芒洪流所取代、所淹没。他“看”到的不再是扑面而来的狰狞鼠潮,而是一片片破碎、混乱、却蕴含着巨大信息量的、不断闪回掠过的远古景象碎片——燃烧着烈焰、断裂的星舰残骸如同流星般划过冰冷死寂的黑暗宇宙;顶天立地、散发着蛮荒气息的巨人发出撼动星河的悲壮怒吼,最终在无尽的围攻下轰然崩塌、化为尘埃;无数辉煌壮丽、风格超越人类想象的宏伟建筑群,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如同沙堡般纷纷瓦解、归于虚无;一座座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古老与神秘气息的遗迹,如同墓碑般在无尽的虚无与现实的夹缝中缓缓沉浮、寂灭……
这些景象如同走马灯般一闪而逝,速度快到无法捕捉细节,却无比真实地将一股股磅礴而复杂的情感洪流,强行灌注进许扬的意识深处——有对入侵者倾尽星河亦难以洗刷的滔天愤怒,有对命运不公、文明倾覆的刻骨不甘,有对某些值得守护之物的执着信念,以及一种……对“亵渎”其永恒安眠之地的、最极致的厌恶与排斥!
而这“亵渎”的源头,那股令这暗金力量感到极度不适、乃至暴怒的污秽气息,似乎正清晰地指向那隐藏在黑暗深处、散发出阴冷精神威压的鼠王!以及它身上所深深浸染的、某种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充满了扭曲与堕落意味的……“神魔”的诅咒与污染!
“嗡——!”
下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命令”与“驱散”意志、仿佛代表着某种宇宙底层规则的精神风暴,以许扬的身体为风眼,毫无保留地、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开来!
这股风暴,截然不同于“饱饱”那种基于生物本能阶位压制的威压,也不同于精神干扰体那种制造混乱与迷惑的精神冲击。它更加纯粹,更加原始,更加高等,仿佛本身就是某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法则体现!
风暴所过之处,那汹涌扑来的、疯狂嗜血的鼠潮,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超流体之中,所有动作瞬间僵直、凝固!
它们那无数双猩红的眼睛里,原本燃烧着的狂热崇拜和赤裸裸的嗜血光芒,如同被无形巨手瞬间掐灭的亿万烛火,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基因最底层、对某种亘古便已存在、无法理解、无法抗拒、只能顶礼膜拜或仓惶逃窜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能恐惧!
“吱——呀?!!”
冲在最前面的、牙齿几乎要碰到林夕刀锋的变异鼠,发出了尖锐到完全扭曲变调、充满了极致恐慌与绝望的嘶叫!它们硬生生地、违背了所有物理惯性般止住了扑击的动作,四肢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发软、颤抖,大量腥臭的尿液和粪便不受控制地排出,直接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后面的鼠群更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铭刻着毁灭与放逐符文的叹息之墙,惊恐万分地向后疯狂拥挤、推搡、践踏,发出混乱不堪的哀鸣,原本如同潮水般的冲锋阵型在刹那间土崩瓦解,陷入了一片极致的、自相践踏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就连那一直隐藏在黑暗深处、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的鼠王,那两点一直如同冰冷血月般淡漠的血红光芒,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无比的、如同地震般的波动!它那庞大的、如同山丘般的身躯似乎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后收缩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上位存在的威胁,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惊疑、被挑衅的暴怒,以及一丝……深藏其中的、难以置信的低沉咆哮!
“吼呜?!!”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违背常理与力量的惊天逆转,让原本已经闭目凝神、准备迎接最终时刻的林夕,猛地睁开了那双写满决绝的眼睛,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宛若神迹的一幕。她无法像许扬或“饱饱”那样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暗金色力量的本质与源头,却能无比清晰地用肉眼看到——那如同被按下绝对暂停键、继而陷入彻底崩溃与恐慌的毁灭鼠潮,以及亲身感受到空气中那股骤然降临的、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敬畏的、古老、苍茫而威严的磅礴气息!
“许扬……你……刚才那是……”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被无形力场隐约笼罩、周身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暗金色流光一闪而逝、随即又彻底隐没的许扬,那双总是冷静如冰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无法理解、无法置信的巨大震撼。她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身上,隐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饱饱”也停止了那绝望而徒劳的咆哮,纯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与困惑,随即是一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对更高层次、更本源力量的天然敬畏,它低伏下伤痕累累的身体,喉咙里发出表示顺从与敬畏的、细微的呜呜声,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至高存在表示臣服。
然而,这股源自许扬体内未知存在的爆发,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突然,去得也极其迅速,如同夜空中最绚烂却也最短暂的烟花。
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钟,那充斥意识海的暗金色光芒洪流便如同退潮般,带着某种意犹未尽的余韵,迅速地、不可逆转地缩回了许扬胸膛深处那一个重新变得黯淡、沉寂的点,再次被层层迷雾与封印所笼罩,仿佛之前那石破天惊的爆发,仅仅是一场集体产生的濒死幻觉。
但,那股源自生命最底层、对不可知存在的本能恐惧,已经如同最炽热的烙铁,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周围每一只变异鼠那简单而疯狂的意识核心深处。它们虽然不再受到那无形法则力量的直接压制与驱散,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面对天敌般的极致战栗感并未完全消失,使得它们即便脱离了直接控制,依旧畏缩不前,只是围在相对较远的黑暗边缘,惊恐万状地彼此拥挤、嘶叫着,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残留的恐惧,再也不敢轻易向前靠近半步,仿佛在那片区域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禁区。
“噗通!”
力量如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的空虚与透支感。许扬再也支撑不住,另一条腿也软倒在地,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冰冷污浊的泥泞中,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被拖回岸边,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早已湿透的后背作战服,带来一阵阵冰凉的粘腻感。刚才那短暂却仿佛抽空了生命本源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与精神,剧烈的头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左臂的伤势也因身体的剧烈反应而传来更加尖锐的痛楚,甚至连保持意识的清醒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汗水、泥浆模糊的视线,再次望向黑暗深处那两点已经重新稳定下来、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和更加冰冷刺骨、不死不休的浓烈杀意的猩红目光。
鼠王,那地下巢穴的绝对主宰,显然被他体内那未知存在的气息彻底激怒了。君王之威,不容亵渎。
而他们这支残兵败将,虽然凭借着这不明所以、无法掌控的意外底牌,暂时避免了被鼠潮瞬间淹没、分尸的命运,但依旧身陷于这绝地之中的绝地,并且,很可能已经失去了这唯一一张不明来历、无法复制的保命符。
真正残酷的、考验意志与生存本能的死战,在短暂的诡异停滞后,现在……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