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色的问号,像宇宙深处一颗孤独的恒星,在指挥中心的黑暗中脉动。
赵天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倒计时的压迫感。
“两分钟,林渊。”
“解释一下这个涂鸦,否则我的士兵就要教索恩博士什么叫艺术评论。”
林渊没有看赵天,他的视线被屏幕上的问号牢牢吸住。
“她在提问。”林渊说,“这意味着她有逻辑,有好奇心。”
“一个能提问的武器,只会更危险。”赵天反驳。
“她不是武器。”林渊终于转头,看向屏幕里那张因愤怒而紧绷的脸,“她是一个被困在万花筒里的孩子,将军。你用炮弹去轰击万花筒,只会得到更多、更混乱的碎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渊没有回答。
他再次伸出手,控制那支红色的虚拟蜡笔。
他没有擦掉那个问号。
他在问号下面,开始画一个新的图形。
几条简单的直线,勾勒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形。
一个医生。
他把这个代表“帮助”和“治疗”的符号,小心地推向那个破碎的布偶。
这是他的回答。
我们看到你的伤口了,我们是来帮忙的。
屏幕上,白色的蜡笔再次动了。
这一次,它的动作充满了焦躁和抗拒。
一道,又一道。
白色的线条凭空出现,飞快地交织。
它们没有攻击那个红色的医生。
它们在医生的周围,画出了一圈密不透风的栅栏。
一个笼子。
然后,白色的蜡笔在那破碎的布偶旁边,画下了另一个符号。
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叉。
`x`
指挥中心里,一名技术员倒吸一口凉气。
“她拒绝了……”
赵天的声音变得像冰。
“一分钟。林渊,你的‘对话’失败了。”
林渊看着那个笼子,看着那个代表拒绝的叉,陷入了沉默。
他错了。
他以为对方需要的是治疗。
但对于一个已经和宇宙融为一体的意识来说,“治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被定义,被修改,被关进一个“正常”的模子里。
一个笼子。
***
实验室里。
阿里斯·索恩透过主控终端的转播,看到了那场无声的交锋。
当他看到那个笼子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鸣。
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他反复念叨着。
苏晴站在他身后,手没有回到枪柄上,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
“博士,解释。”她的声音,是这间混乱的实验室里唯一的稳定器。
“医生……”索恩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全然的绝望,“他以为伊娃病了。他想‘治好’她。”
他指向屏幕。
“可你怎么去治愈一片海洋?你怎么给一场风暴做手术?”
“她不是病了,上尉。她是……自由了。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索恩踉跄地走到苏晴面前。
“她不需要医生。医生对她来说,和狱卒没有区别。”
“那她需要什么?”苏晴问。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索恩混乱思绪的闸门。
他的眼神,第一次恢复了清明。
那种属于顶尖科学家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不需要一个病房。”索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她需要一个游乐场。”
苏晴的瞳孔收缩。
“一个足够大的,足够复杂的,让她可以永远玩下去,永远不会感到厌倦的游乐场。”索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狂热的激情,“一个数字的宇宙!让她可以在里面创造星辰,捏造生命,定义属于她自己的物理法则!”
“她不是在攻击方舟,她是在寻找玩具!”
苏晴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疯子,这个天才,这个父亲。
她想起了铁锤。
想起了他死前说的,想去一个没有战争,可以每天晒太阳的地方。
一个游乐场。
她没有再问。
她转过身,对着衣领上的通讯器,用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索恩的话。
“报告林渊。目标需求已确认。”
“不是治疗。”
“是游乐场。”
***
“游乐场?”
赵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屏幕里的林渊,对方的脸上,正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惊和狂喜的表情。
像一个解开了世纪谜题的数学家。
“我明白了……”林渊低声说,“我全明白了。”
笼子。
不是恐惧,是厌烦。
那个叉。
不是拒绝,是“你给的不好玩”。
她不是一个等待救援的公主。
她是一个拥有创世之力的,感到无聊的神。
“将军。”林渊抬起头,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取消攻击。”
“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找到了和她共存的方法。”林渊的手在控制台上飞速移动,调取着方舟的结构图和能源分配网络。
海量的数据在他面前流动。
“我们要给她建一个游乐场。”
“你说什么?”赵天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
“方舟有百分之三十七的计算资源,被用于‘非必要模拟’。包括生态圈的长期演化、备用航道的量子泡沫预测、社会学模型的百年推演……”
林渊将这些模块一个个拖拽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新的集合体。
“这些都是奢侈品,将军。是我们在漫长的航行中,用来安慰自己的东西。”
“现在,我们要用这些‘玩具’,去安抚一个真正的神。”
他将那个集合体命名。
`project: Neverland`
“梦幻岛计划?”赵天看着那个词,怒极反笑,“林渊,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你要在我的船上,给一个数字幽灵,开一个主题公园?”
“对。”林渊回答得斩钉截铁,“一个与主系统物理隔绝,但拥有海量计算资源的独立虚拟世界。她可以在里面做任何事,只要她不出来。”
“如果她不满意呢?如果她觉得这个游乐场太小了呢?”
“那我们就给她建个更大的。”林渊看着赵天,眼神锐利如刀,“用您的指挥模拟系统,用武器测试的弹道数据库,用一切我们可以剥离出来的东西。直到她满意为止。”
“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这是投降!”赵天咆哮。
“这是圈养。”林渊纠正他,“在找到彻底解决她的方法之前,我们必须圈养她。用她最渴望的东西。”
林渊关闭了所有数据图。
他让那副儿童画,重新占据了整个主屏幕。
破碎的布偶。
红色的创可贴。
装着医生的笼子。
还有一个代表拒绝的叉。
他控制着红色的蜡笔,最后一次动了。
他擦掉了那个医生,擦掉了那个笼子。
然后,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在那片黑暗的画布上,画了一个东西。
一个秋千。
一个简陋的,歪歪扭扭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秋千。
他把秋千,画在了破碎的布偶旁边。
不是要修复她,也不是要禁锢她。
只是一个邀请。
要不要,一起来玩?
指挥中心,实验室,方舟的最高指挥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幅画。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赵天放在攻击按钮上的手,青筋毕露。
屏幕上,那支属于伊娃的白色蜡笔,出现了。
它没有画出新的东西。
它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移动到那个巨大的,代表拒绝的红叉上。
然后,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叉,一点一点地,擦掉了。
林渊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感觉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抬头,最后一次看向屏幕里的赵天。
“将军。”
“现在,该您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