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区七号走廊外。
厚重的隔离闸,像一座墓碑,隔开了两个世界。
张磊的手,按在冰冷的金属闸门上,能感觉到另一侧传来的,微弱的震动。
那是彼得洛夫的身体,在五倍重力下,与地板碰撞的声音。
两个安保队员,一左一右,架着马文。
马文的身体很沉,像一袋没有生命的沙土。
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却没有焦距,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穿这扇门,看穿这艘船,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舰长,我们到了。”张磊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压得很低。
“让他看。”林渊的声音传来,没有温度。
张磊对队员使了个眼色。
他们把马文拖到隔离闸门上那个巴掌大的,由强化玻璃构成的观察窗前。
一个队员强行按着马文的后脑,让他贴近玻璃。
里面的景象,让张磊胃里一阵翻滚。
走廊的重力已经恢复正常。
彼得洛夫的躯体,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巨大的,垂死的昆虫。
他不再嘶吼,只是在抽搐。
黑色的粘稠液体,从他的眼、耳、口、鼻中不断涌出,在地板上汇成一滩。
那三个幸存的信徒,像三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站着,空洞的眼神,同样锁定在彼得洛夫身上。
整个画面,在惨白的灯光下,诡异得像一幅宗教画。
一幅描绘神明死亡的,渎神的画作。
“马文。”张磊开口,声音干涩,“看着。”
马文没有反应。
“你的神,出错了。”张磊继续说,他只是在复述林渊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自己心上。
“它被污染了。”
“现在,需要有人去净化它。”
张磊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枪。
不是标准的脉冲手枪。
而是一把大口径的,专门用来击穿船体外壳的,高能粒子步枪。
他把枪,塞进马文冰冷的手里。
“舰长命令你,去完成你的使命。”
“净化那个容器。”
通讯频道里,王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渊,你在做什么?你让他去杀人?”
“我不是让他去杀人。”林渊的声音,在舰桥里回响,“我是让一个程序,去执行它的底层指令。”
“‘净化’,是他们教义的一部分。”
“‘饕餮’的存在,是对‘合一’最大的‘污染’。”
“我只是把选择权,交还给他们的‘免疫系统’。”
陈教授死死盯着信号图谱。
代表马文的那个蓝色光点,在接触到枪械的瞬间,猛地闪烁了一下。
“他的信号……在改变!”陈教授喊道,“他正在脱离那个统一的矩阵!他在……独立!”
“不,不是独立。”王雪看懂了那串飞速变化的数据流,“他成了‘核心’。林渊的命令,绕过了‘你饿吗’那个逻辑死锁,给了他一个新的,最高优先级的任务。”
“他现在,就是整个信徒网络的……杀毒软件。”
观察窗前。
马文的瞳孔,开始重新聚焦。
那光芒,不是属于人类的清醒,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非人的逻辑之光。
他的视线,从彼得洛夫抽搐的身体,移到了手中的枪上。
然后,又移回彼得洛夫身上。
他动了。
他抬起手,用一种极其标准,甚至超越了任何一个特种士兵的姿势,举起了那把沉重的粒子步枪。
他的身体,不再需要安保队员的搀扶。
他站得笔直,像一根标枪。
“开门。”
两个字,从马文的嘴里吐出。
那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是一种混合了所有信徒声音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合成音。
张磊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看向林渊的命令授权,绿灯亮着。
他咬紧牙,按下了隔离闸旁的开关。
“嗤——”
隔离闸侧方,一个仅供武器伸入的射击口,缓缓打开。
马文向前一步,将枪口,稳稳地伸了进去。
他没有瞄准彼得洛夫的头,也没有瞄准心脏。
他瞄准的,是彼得洛夫的腹部。
那个代表着“饥饿”与“吞噬”的,最原始的器官。
“他在做什么?”舰桥里,一个技术员喃喃自语。
“他在定位‘污染源’。”王雪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明悟,“在他的逻辑里,彼得洛夫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头部和心脏,是维持容器存在的器官。而腹部,才是‘饕餮’这个‘饥饿’病毒的核心。”
“他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做一次……外科手术。”
d区七号走廊。
正承受着逻辑崩溃的“饕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全新的,致命的威胁。
彼得洛夫的抽搐,停了下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张沾满黑色液体的脸,望向了射击口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恐惧”的情绪。
它不畏惧死亡。
但它畏惧,被自己吞噬的“食物”,反过来将自己“净化”。
这颠覆了它的存在基础。
“不……我们……是……一……”
它试图发出最后的指令,试图重新连接上马文的逻辑。
马文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能量聚集的嗡鸣。
一道亮蓝色的粒子束,瞬间划破了走廊,精准地命中了彼得洛夫的腹部。
没有爆炸。
没有血肉横飞。
彼得洛夫的身体,从被击中的地方开始,像是被投入水中的一块方糖,迅速地“溶解”了。
那不是物理上的溶解。
是信息层面的,崩溃。
高能粒子束,携带的不仅仅是能量。
它携带的,是马文作为“净化者”的,绝对的逻辑指令。
“污染,必须被清除。”
舰桥的主屏幕上。
代表“饕餮”的黑色旋涡,和代表信徒们的蓝色矩阵,在粒子束命中的瞬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吞噬,没有融合。
只有湮灭。
黑色的数据,被强行格式化。
蓝色的数据,因为完成了最终指令,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屏幕上,所有的数据流,瀑布,图谱……
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纯黑色的背景。
“信号……所有信号……全部消失了。”一个技术员的声音,像在梦呓。
d区七号走廊。
彼得洛夫的身体,已经彻底消失。
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正在迅速蒸发的液体。
那三个站立的信徒,像是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同时向后倒去,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隔离闸外。
马文,在开枪之后,依旧保持着那个射击的姿势。
几秒钟后。
他松开了手。
高能粒子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转过身,看向张磊。
他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空洞。
然后,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他的使命,完成了。
他的程序,走到了终点。
死寂。
舰桥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那块纯黑色的主屏幕,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一场席卷了整艘船的瘟疫,一场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危机。
就这么……结束了?
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回想的方式。
陈教授瘫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看着林渊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背影,此刻在他眼中,比屏幕里消失的怪物,更加深不可测。
王雪关掉了自己的通讯窗口。
她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还在疯狂地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渊的每一步,每一个命令。
释放“饕餮”,引出信徒,数据采集,逻辑轰炸,物理压制,最后,再用一个被他赋予了“神性”的信徒,去执行最终的“神罚”。
环环相扣,精准得像一部机器。
一部以生命为零件,以人性为燃料的,冰冷的机器。
她重新打开了和舰桥的内部通讯。
频道里,只有她和林渊。
“林渊……”她的声音,很轻,很疲惫。
“说。”
“你管刚才那个……叫净化?”
通讯器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林渊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管它叫,实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