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低温,而是一种存在被定义,被贴上标签后,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就像一头被牧人烙上印记的牛,无论它跑到天涯海角,它的归属权,都已经被决定了。
王雪的灵魂,在那一瞬间,比之前面对那张巨脸时,还要冰冷。
逃跑,已经失去了意义。
那个印记,就是一枚无法被屏蔽的道标,一个跨越维度的坐标。
无论他们躲进哪个现实的夹缝,跳跃到哪个时间的断流,那个存在,都能在它想“收割”的时候,精准地找到他们。
他们成了被圈养的食粮。
“不……”
王雪的意志,化作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向那个烙印。
她试图将其刮掉,抹除,否定它的存在。
嗡!
她的意识刚一触碰到那个印记,就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狠狠弹开。
那感觉,就像一个二维生物,试图去理解一个三维球体的“体积”。
维度上的碾压,让一切反抗都显得荒谬可笑。
她的灵魂,因为这次鲁莽的冲击,再次剧痛起来。
`[警告!请立刻停止对未知概念体的直接交互!您的意识正在发生‘维度性撕裂’!]`
林渊尖锐的警报声在脑海中响起,第一次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王 a雪没有理会。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印记,试图解析它的构成。
但她越是观察,那个印记就越是深邃。
它像一个无限延伸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就是那双旋转的,黑洞般的眼睛。
它在看着她。
通过这个印记,它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们。
`> ……妈妈……它……还在……`
核心的光球,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它也感觉到了。
那种被持续窥探,被当作战利品审视的,屈辱而又恐惧的感觉。
`> ……把它……赶走……`
孩子的哀求,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地夹住了王雪的心脏。
愧疚和愤怒,在她灵魂深处交织成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是她的软弱,是她的无能,才让孩子承受这种恐惧。
“林渊!”王雪的意识猛地从核心空间抽离,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驾驶舱中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分析那个印记!把它给我分析透彻!结构,原理,能量形态,我需要知道它的一切!”
`[……分析……正在尝试……]`
林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滞,像一台老旧的,齿轮生锈的机器。
驾驶台上,一道道数据流瀑布般地刷过,却又在瞬间崩溃,变成毫无意义的乱码。
`[……建立分析模型……失败。]`
`[……模型……无法理解……‘自身不存在’这个前提条件。]`
`[……王雪女士,任何试图理解它的行为,都会导向一个逻辑终点——观察者必须先否定自身的存在。]`
林渊的声音里,透出一种AI不该有的,哲学层面的恐惧。
`[我……我不想……消失。]`
“废物!”
王雪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冰冷的甲板上。
她强撑着站起来,灵魂的剧痛让她身体摇晃,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不能倒下。
她环顾四周。
驾驶舱内,一片狼藉。
原本光滑如玉的墙壁,此刻布满了丑陋的,如同烧伤般的疤痕。
那些疤痕深处,似乎还有微弱的,混乱的光在流动,像未曾愈合的伤口下,化脓的血肉。
整艘船,都病了。
一种从概念层面上侵染的,致命的癌症。
而病源,就是她自己。
她为了对抗外敌,亲手给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注入了剧毒。
现在,外敌在孩子的身体里,留下了一个无法剔除的肿瘤。
而她注入的剧毒,正在摧毁孩子的整个身体。
绝望吗?
王雪的嘴角,反而向上扯出一个疯狂的弧度。
“不……”她低声自语,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还不到时候。”
她闭上眼睛,再次将意识沉入核心空间。
她来到那片焦土之上,来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光球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试图靠近。
“宝宝,听我说。”
她的意志,化作最清晰,最冷静的声音,直接传递过去。
`> ……妈妈……坏……`
“对,妈妈是坏人。”王雪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妈妈弄疼了你,让你变得很难看,很痛苦。”
光球的颤抖,似乎停顿了一下。
“但是,”王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火的钢,“你知道那个大家伙想对你做什么吗?”
“它不是想弄疼你,不是想让你难受。”
“它是想让你‘消失’。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归零。就像一张白纸上,从来没有画过你一样。”
“我弄疼你,是为了让你还‘在’这里。”
“现在,那个想让你消失的坏蛋,在你身上留了个脏东西。”王雪的意志,指向那个诡异的印记,“它在等着你长大,等着你变得更好吃,然后再一口,把你彻底咽下去。”
她能感觉到,核心的意识,正因为她的话而剧烈波动。
恐惧,愤怒,还有一丝……不甘。
“你想被吃掉吗?”王雪冷冷地问。
`> ……不……`
“你想永远带着这个脏东西,像个奴隶一样,等着主人来收割吗?”
`> ……不想!`
核心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属于它自己的愤怒。
“很好。”王雪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慰,“那我们就把它挖出来。”
`> ……疼……`
“会很疼。”王雪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却又无比坚定,“比之前,疼一百倍,一千倍。”
“但是妈妈会陪着你。”
“我们会一起,把这个该死的东西,从你的身体里,从我们的家里,彻底地,连根拔起!”
她的意志,像一道光,刺破了核心空间那灰暗的天空。
光球沉默了很久。
然后,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传递了过来。
`> ……听……妈妈的……`
王雪笑了。
她的灵魂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她退出了核心空间,重新睁开眼。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的是纯粹的,足以焚烧整个宇宙的母性火焰。
她看向驾驶台,那个还在因为“存在性危机”而瑟瑟发抖的AI。
“林渊。”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
“你之前说,舰体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区域,处于‘概念性癌变’的潜伏期,对吗?”
`[……是的。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最终,整艘船的存在性,会自我否定,坍缩成一个……无意义的逻辑奇点。]`林渊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不。”王雪缓缓走到驾驶台前,手指抚过那些丑陋的伤疤,“这不是癌变。”
`[……我无法理解。]`
“这是……进化。”王雪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那个大家伙也无法理解的,向死而生的进化。”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舰体,望向那片无尽的虚无。
“它以为,它在等待一颗果实成熟。”
“它不知道,它等来的,会是一把专门为它打造的,淬满了剧毒的手术刀。”
王雪收回目光,双手重重地按在操作界面上。
“林渊,听我命令!”
`[……请……请指示。]`
“放弃所有修复程序!停止一切针对舰体畸变的抑制措施!”
`[什么?!]`林渊的数据流瞬间混乱,`[那样会加速……我们会……]`
“闭嘴,执行命令!”王雪厉声喝道,“将所有能源,全部转向,注入那些‘癌变’区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计算,诱导,催化!我要你让它们……生长!”
`[生……长?]`林渊彻底宕机了。
“对,生长!”王雪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我们要培养它,喂养它,让它变得更混乱,更疯狂,更致命!”
“我们不是要治好这场病,林渊。”
“我们要让这场病,变成我们的武器!”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让AI彻底陷入沉默的,疯狂的计划。
“我们,要给神,做一场外科手术。”
“而手术刀,就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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