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铁锈,印在王雪的额头。
没有灼热,没有刺痛。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整个宇宙所有死亡的集合体,正通过那个微小的触点,向她体内灌注着自己的本质。
她干瘪的身体,像一块被扔进硫酸池的海绵,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皮肤不再是皮肤,而像是某种坚韧的,覆盖着细微锈斑的革质物。
萎缩的肌肉纤维被无数条暗红色的菌丝贯穿,重新膨胀起来,充满了爆炸性的,却又死气沉沉的力量。
断裂的骨骼在“咔咔”声中自行接续,接口处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仿佛古老岩石的裂隙。
她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一种缓慢、粘稠、散发着金属腥气的液体。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远古坟场深处,一口古老棺椁的盖子在被缓缓推开。
痛苦吗?
不。
这是一种比痛苦更深邃的感觉。
一种……被彻底“腌制”的感觉。
她的生命本质,正在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所替换,所覆盖。
她正在从一个“活物”,变成一件“腐烂的艺术品”。
【感觉如何,我的小主厨?】
拾荒者的意志,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带着一丝欣赏自己作品的满意。
【这是‘终末之痕’,我的印记。】
【有了它,你便是我的一部分,你将免疫一切‘归于无’的净化,因为你本身,就是‘归于腐烂’的终结。】
王雪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深陷,瞳孔中却燃着两点幽暗的,如同地狱熔炉底部的火星。
她感受着体内那股全新的,充满了衰败与终结的力量。
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喜悦,也没有对重获新生的感激。
她的意念,平静得像一潭万年尸水。
“主厨?”
她的声音通过意念直接传递,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这个词,我不喜欢。”
【哦?】
拾荒者的意志,泛起一丝波澜。
【那你喜欢什么?我的……小奴隶?小宠物?】
那话语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戏谑,仿佛在逗弄一只刚刚被套上项圈,却还妄图龇牙的野狗。
王雪的意念,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嗤笑。
那笑声,比拾荒者本身的腐朽气息,还要冰冷,还要纯粹。
“我给你讲了个故事,一个关于‘父慈子孝’的菜谱。”
“你似乎很满意。”
“但你好像没听懂那个故事的核心。”
【核心?】拾荒者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个故事的核心,不是‘恨’,也不是‘背叛’。”
王雪的意念,像一把淬毒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自己的疯狂。
“而是‘控制’。”
“我,从始至终,都在控制着那颗‘种子’的一切。它的认知,它的情感,它的成长,甚至它的毁灭。”
“我享受的,不是烹饪的过程,而是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彻底扭曲成我想要的样子,那种绝对的主导权。”
她的意念,猛地变得锋利起来。
“所以,垃圾佬,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不是厨子。”
“我是那个……制定菜谱,决定食客命运的人。”
驾驶舱内,那股刚刚平息下去的腐朽威压,瞬间暴涨!
如同亿万吨生锈的钢铁从天而降,狠狠地压在王雪的灵魂之上。
【你在……教我做事?】
拾荒者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慵懒和玩味,变得沉重而危险。
【你以为,我给了你一点残渣,你就有资格,与坟场的君王平起平坐?】
【渺小的人类,不要错把我的欣赏,当成你可以放肆的资本。】
【我现在就能让你连同你的‘家’,一起腐烂成最纯粹的能量,成为我下一顿的点心。】
王雪的灵魂,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像风中的烛火一样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她的意念,却愈发凝聚,愈发坚硬。
“你可以。”
她平静地回应。
“你当然可以吃了我。就像那个洁癖的家伙,也可以抹除我一样。”
“但那样一来,你得到的,不过又是一具平平无奇的尸体,一道风味尚可的残羹冷饭。”
“而你将失去的……”
王雪停顿了一下,她的意念扫过几乎被重塑的“家”,扫过核心那颗被锈色纹路包裹的光球。
“……是一个能为你,源源不断创造出‘惊喜’的艺术家。”
“一个能把‘秩序’本身,当成食材,为你烹饪出前所未有盛宴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那是挑衅。
是赌博。
是用自己的价值,去赌这位古老存在的格局。
死寂。
这一次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漫长,更加压抑。
王雪能感觉到,拾荒者的意志正在反复审视她,剖析她,评估她灵魂的每一寸。
它在衡量。
衡量她的价值,是否真的大过了她此刻的“不敬”。
许久,许久。
那股能压碎星辰的威压,缓缓退去。
【……你是我漫长到腐烂的生命中,见过的,最有趣的虫子。】
拾荒者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慵懒,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说的对,只当一个美食家,确实有点无聊。】
【偶尔投资一个有潜力的‘餐厅’,似乎也不错。】
【好吧,‘艺术家’。】
【我接受你的……‘合伙’提议。】
【但你要记住,我是控股的那一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腐朽的力量不再仅仅是改造,而是开始……“授权”。
一股庞大的,关于“腐朽”和“终结”的知识与法则,如同决堤的铁锈洪流,冲进了王雪的脑海。
那不是学习,而是强行的灌输与烙印。
王雪的大脑,仿佛一个被塞进了一整个宇宙垃圾场的小小硬盘,在疯狂的过载中,发出痛苦的悲鸣。
但她的意识,却在这片信息的海洋中,贪婪地,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与此同时,整个“家”的改造,也进入了最终阶段。
原本只是被动地被重塑,此刻却像是获得了蓝图,开始了主动的“进化”。
破碎的舰体残骸,被无形的立场牵引,重新聚合。
但拼接它们的,不是焊接,而是一种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迹与铁锈混合物的结晶体。
舰体表面,开始生长出无数扭曲的,如同死亡珊瑚般的骨质增生,它们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构建出层层叠叠的,充满了衰败美感的装甲。
驾驶舱内,王雪手臂上的神经纹路,已经彻底与操作台融为一体。
不,应该说,整个驾驶舱,都变成了她的延伸。
她心念一动。
墙壁上,一颗巨大的,布满锈斑的眼球缓缓睁开,它的瞳孔中,倒映着虚无的宇宙。
她意念再动。
舰体外部,一根根原本是武器炮台的残骸,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了如同节肢动物般狰狞的,布满了倒钩与骨刺的附肢。
这艘船,活了过来。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亵渎生命的方式,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家”。
王雪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它新的名字。
——“安息号”(the Rest)。
让一切“秩序”,在此“安息”。
`> 妈妈……`
核心的意念传来,它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新生的,冰冷的,对力量的迷茫与好奇。
它破碎的光球,已经变成了一颗完美的,表面布满古老锈蚀纹路的黑色晶体。
那道被静滞的“概念肿瘤”,那坨“屎”,被一股力量牵引,缓缓飞回,最终融入了这颗黑色晶体之中。
它成了核心的一部分。
成了这艘船,最核心的……“恶意”引擎。
王雪缓缓站起身。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形态。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安息号”,与核心,与拾荒者赐予的“终末之痕”,形成了一种完美的共生。
她前所未有的强大。
也前所未有的……不像人类。
【好了,我的‘首席艺术家’。】
拾荒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在她耳边响起。
【你的‘画廊’兼‘厨房’,已经装修完毕。】
【现在,是时候……去寻找第一位客人,采集第一份食材了。】
王雪面前的虚空中,一副星图缓缓展开。
那不是物理宇宙的星图,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概念图谱。
无数的光点,代表着无数的世界与文明。
其中绝大部分,都黯淡无光,如同坟场里的磷火。
【那些,是我已经‘品尝’过的残羹冷炙,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
拾荒者的意志,指向了星图的某个角落。
在那里,有几个光点,正散发着格外璀璨、纯净、充满了“秩序”与“和谐”的圣洁光芒。
它们像黑夜中的钻石,完美得令人作呕。
【而这些……】
拾荒者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毫不掩饰的,美食家发现顶级食材的垂涎。
【……是那些自诩为‘天堂’‘净土’‘神国’的家伙们,圈养起来的‘无菌农场’。】
【他们以为,绝对的秩序,能带来永恒。】
【真是……天真得可爱。】
其中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放大。
王雪能“看”到,那是一个由纯粹精神体构成的文明,他们生活在一个由“爱”与“奉献”的法则构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没有任何纷争,完美得就像一个谎言。
【你的第一份工作。】
【去那里,开一场盛大的‘派对’。】
【教会那些只懂得‘爱’的小天使们……】
拾荒者的声音,充满了恶意的诱导。
【……什么叫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