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前院空地。
林发扎着马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平时苍白几分，下盘也远不如昨日稳固。
昨晚强烈的杀敌，筋肉拉伤的后劲儿上来了，浑身发虚，像被掏空了大半。
虽然经过昨晚的休息身体有所缓解，但身上还是发酸发疼。
稍微激烈点的拳脚根本打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站桩，一点点蕴养回那点元气。
朱大肠则像头不知疲倦的蛮牛，在旁边对着稻草人桩砰砰砰打得木屑纷飞，虎虎生风。
他偷眼瞧了瞧林发那副“病秧子”模样，咧开嘴嘿嘿一笑：
“阿发，昨晚干啥坏事了？虚成这样？要不要哥给你整点鹿鞭酒补补？”
“滚蛋！”林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跟这憨货解释。
他凝神静气，努力感受着桩功带来的那丝微弱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缓慢流淌。
二叔公不知何时站在了屋檐下，晨光勾勒出他清癯的身影。
他看着林发略显虚浮的桩功，又看了看生龙活虎却只知猛打猛冲的朱大肠，捻着山羊胡的手微微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发这小子，天赋妖孽，心性也够狠够稳，更难得的是脑子活络，知道进退。
昨晚那场夜袭马家、灭杀陈真人的凶险，还有那上手就通的剪纸术，桩桩件件都表明。
这小小的“福寿斋”，这闭塞的乡野小镇，根本容不下这条迟早要腾渊的潜龙。
让他跟着自己学野茅术？五弊三缺，那是害他！
让他跟大肠头一样，浑浑噩噩混日子？更是暴殄天物！
一个念头在二叔公心中愈发清晰、坚定。
早饭是简单的稀粥咸菜配咸鸭蛋。
二叔公慢条斯理吃好早餐，放下碗筷。
对还在埋头苦干的朱大肠和赖皮头吩咐道：
“大肠，赖皮头，今天铺子里那批给王老财预备的纸马纸轿得赶出来，还有库房里存的香烛也清点一下。
你们俩吃好饭抓紧去弄。”
“知道了，二叔公！”朱大肠抹了把嘴上的粥渍，响亮地应了一声。
“阿发，”二叔公转向林发，“你跟我来一趟里屋。”
林发心头微动，放下碗筷，跟着二叔公走进了他那间弥漫着草药味和淡淡线香气的小屋。
二叔公在桌旁坐下，示意林发也坐。
他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阿发，你是个好苗子。心性、天赋，都是万里挑一。”
林发心里咯噔一下，开玩笑的说：“二叔公，您老这是，要赶我走？”
“听我把话说完！”二叔公抬手打断他，“潜龙困于浅滩，终究难成大器。你待在我这小小的‘福寿斋’，跟着我学些野茅左道，实在是，会耽误了你！”
他看着林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打算，给你指条明路。”
林发的心跳悄然加速。
看着眼前这张酷似九叔的脸，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有个侄子，”二叔公缓缓道，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
“算是我林氏一族里，真正有出息的了。
他本名林凤娇，家里堂兄弟间排行第九，性子倔，喜欢别人叫他林九。”
林九！九叔！任家镇！义庄！
林发心中狂呼，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他跟你一样，是半道出家，但天资卓绝，机缘也好，拜入了茅山正宗门下，得了真传。”
二叔公的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许：“如今在任家镇那边开坛设醮，主持义庄，是方圆百里响当当的人物。比我这野路子，强了不知多少！”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早已用火漆封好的信，还有一枚小巧古朴、刻着太极图案的玉佩，郑重地推到林发面前。
“拿着。这是我的亲笔信，还有这枚早年他送我的信物。
你带着它们，去任家镇义庄，找林九。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看了信和信物，自会明白。”
二叔公看着林发，眼神充满了期许，“以你的根骨悟性，他定会收你为徒，传你茅山正统道法，那才是你的通天大道。”
林发看着桌上的信封和信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他故意开玩笑道：“二叔公，您就这么确定，九叔能看上我？万一他觉得我是块朽木，给轰出来咋办？”
二叔公闻言，难得地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少跟我耍贫嘴，就你这妖孽般的天赋，阿九见了，怕是抢着要收你。你是不知道！”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现在收的那两个宝贝徒弟…唉！不提也罢！你去了就知道了，保管你看一眼，就会收下你。”二叔公摇着头，似乎不忍回忆。
林发不再多言，他看着手中的信封，心里一阵感动，他站起身，走到二叔公面前，神色肃然，撩起衣袍下摆，噗通一声，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三个响头，结结实实磕在硬实的泥地上。
“二叔公，传法授业、收留庇护之恩，阿发永世不忘！”林发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眼前这位老人，给了他在这凶险世界安身立命的初始资本和方向。
二叔公没有避让，端坐在椅子上，坦然受了这三拜。
他眼中亦有欣慰和不舍，伸手将林发扶起：“好孩子，好孩子，起来吧，去了那边，好好学 莫要辜负了你这身天赋！”
“是，二叔公！”林发郑重应下。
“你，打算何时动身？”二叔公问。
“全凭二叔公安排。”
二叔公捻着胡须算了算：“此地离任家镇不算太远，走官道的话，这样，明天一早，我让大肠头的表哥张大胆赶马车来接你。
他脚程快，路也熟，估摸着下午时分就能到任家镇。
你今天好好准备一下，跟大肠头他们道个别。”
“好！”
林发出了里屋，回到前堂。
朱大肠正撅着屁股，手脚麻利地给一个纸人糊手臂，弄得满手浆糊。
赖皮头他们在另一边拿着竹棍沾着蜡汁制作香烛。
林发走过去，拍了拍朱大肠厚实的肩膀：“大肠哥。”
“嗯？阿发？二叔公跟你说啥了？神神秘秘的。”朱大肠头也不抬。
“我明天要走了。”林发声音平静。
“走？”朱大肠糊纸人的手猛地顿住，愕然抬起头，脸上沾着几点白浆糊，“走哪去？回你那塌了的祖宅？”
“不是，”林发摇摇头，看着朱大肠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二叔公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去任家镇，拜他侄子九叔为师，学茅山正宗的道法。”
“拜…拜师？去那么远？”朱大肠愣住了，手里的浆糊刷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挽留的话，可看着林发平静却坚定的眼神。
又想到他昨晚那神乎其技的手段和妖孽般的天赋。
是啊，阿发这样的人物，窝在这小地方扎纸人，确实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