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四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些。
楚晏兮披着狐裘趴在窗边,看雪花落在太液池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跳下软榻:“阿疏姐姐!来看糖画!”
沈疏桐正批阅奏折,闻言笔尖微顿:“陛下,还有十七本...”
话未说完就被小女帝拽起袖角。十二旒冕冠早在下朝时就被扔到一旁,此刻的楚晏兮梳着双螺髻,倒像寻常人家的小姑娘。
“上次你说宫外糖画好看。”她眼睛亮晶晶地指着窗外,“孤让御膳房熬了糖浆!”
沈疏桐被拉到廊下时,果真见铜锅里金黄的糖浆咕嘟冒泡。御厨战战兢兢递过铁勺:“陛下万金之躯...”
“孤来!”楚晏兮抢过铁勺,对着石板比划,“画个阿疏姐姐!”
结果糖浆滴成一团乱麻。小女帝噘嘴要摔勺,却被从身后轻轻握住手腕。
“要这样。”沈疏桐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温热气息。她的手覆在楚晏兮手背上,引导铁勺流转勾勒。
糖丝在寒风中迅速凝固,竟真的显出人形轮廓——广袖官袍,玉冠束发,连眉眼的清冷都惟妙惟肖。
“真像!”楚晏兮转身欢呼,鼻尖蹭过对方下颌。沈疏桐微微后退半步,却被拽住衣袖。
“该吃掉了!”小女帝掰下糖画,却递到她唇边,“阿疏姐姐先尝。”
少年丞相垂眸看着糖人:“于礼不合...”
“孤命令你吃!”
糖块抵在唇间,甜得发腻。沈疏桐勉强咽下,忽然被塞了满手温暖——是个鎏金手炉。
“你的手总是冰的。”楚晏兮把自己裹着的狐裘分她一半,“太医说心疾最忌寒。”
绛紫朝服与明黄龙袍挤在雪裘里,沈疏桐僵着身子不敢动:“陛下...”
“看!”小女帝忽然指向梅枝。不知何时,几只麻雀正在啄食她方才洒落的糖屑。
沈疏桐悄悄舒展指尖。手炉很暖,糖很甜,身边的小陛下...笑得比糖更甜。
批阅奏折到深夜时,楚晏兮常溜进值房。
这日她抱着汤盅进来,见沈疏桐又伏案睡着,墨迹污了袖口都不知。心疾让她比常人畏寒,即便地龙烧得旺,指尖仍是凉的。
小女帝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却被攥住手腕。
“陛下?”沈疏桐惊醒,眼底还带着倦意,“这么晚了...”
“人参鸡汤。”楚晏兮舀起一勺吹凉,“孤亲手炖的。”
丞相蹙眉欲拒,汤勺已抵到唇边。烛光下她长睫低垂,乖乖喝汤的模样竟有几分乖顺。
“以后不必亲自...”话未说完又被塞进个荷包,里面装着参片和糖渍梅子。
“太医说心悸时含参片最好。”小女帝得意地晃脚尖,“梅子是你喜欢的甜味。”
沈疏桐摩挲着荷包上歪扭的桐花纹样:“陛下绣的?”
“不许嫌丑!”
她忽然轻笑:“很丑。”却在楚晏兮炸毛前补充,“但臣会随身带着。
长公主楚玥送来的梳头宫女被撵出去时,楚晏兮正揪着打结的发丝生气。
“他们都说孤不会梳头!”龙冠被掷在地上,“凭什么女子就要会这些!”
沈疏桐拾起玉冠:“臣也不会。”
“你骗人!”小女帝红着眼眶,“你连奏折批注都写得那么好看...”
半晌安静后,梳篦轻轻落在发间。
“小时候。”沈疏桐的声音很轻,“臣的母亲说,梳通百结,心结自解。”
象牙梳细细理顺长发,动作生疏却温柔。楚晏兮从铜镜里看她,忽然道:“阿疏姐姐比母妃梳得还好。”
梳篦微微停顿。沈疏桐取来玉冠,却挽了个简单的垂髻:“这样陛下小憩时不会硌着。”
次日早朝,群臣惊见女帝竟未戴冕冠,只松松挽着坠马髻。而镇国公主立在珠帘后,发间别着支从未见过的桐花玉簪。
第一场雪停时,楚晏兮在暖阁摆了棋局。
“赢一局免十本奏折!”她落子如飞,“输一局帮孤梳头一月!”
沈疏桐执白子步步为营:“陛下耍赖。”
果然半局不到,小女帝就开始偷子。被发现就扑进她怀里闹:“孤不管!阿疏姐姐让让孤嘛!”
少年丞相被她撞得心口发痛,却伸手护住她后脑:“陛下...”
暖香缭绕中,楚晏兮忽然安静下来。她听着对方的心跳,数着那些为护她而受的伤。
“这里。”指尖轻点心口疤痕,“还疼吗?”
沈疏桐捉住她手腕:“早不疼了。”
“骗人。”小女帝把耳朵贴上去,“它跳得比上次快。”
棋局散乱无人收拾。窗外又飘起细雪,屋里却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楚晏兮蜷在丞相怀里打盹时,听见极轻的一句:
“糖画很甜。” “汤也很暖。” “陛下...”
后面的话消散在雪声里。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比糖更甜,比汤更暖的话语。
因为当她偷偷睁眼时,看见她的阿疏姐姐正低头轻笑,眼底盛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就像冰雪初融的太液池,终于映进了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