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朝堂仿佛被投入冰窖。
女帝楚晏兮以铁腕手段处理朝政,她不再与沈疏桐有任何超出公务的交流,甚至连目光都刻意避开。
奏折批阅若有疑问,她宁愿召集相关各部官员一同商议,也绝不再单独召见丞相。
那道紫色的身影依旧每日立于百官之首,却仿佛成了金銮殿里一尊精致却冰冷的玉雕。
沈疏桐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堵无形之墙。
她依旧尽职尽责地处理着丞相府如山的公务,将边关军报、漕运改革、各地税赋等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那清冷的眉宇间,倦色愈深,偶尔在无人处,她会停下笔,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曾沾染过那人拂落的雪水,如今只剩一片空寂的冰凉。
她知道自己那日的反应伤了她,也知道陛下此刻的疏离是为何。她不怨,这本就是她所求的,不是吗?可为何心口会如此空洞,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啸着穿过,留下难以忍受的钝痛。
伙国使者离京那日,她依旨未曾露面,只在丞相府的书房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送行仪仗的号角声。宇文皓离京前,据说曾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皇宫方向,留下一句“期待与陛下再见之期”,这才扬长而去。这话传到沈疏桐耳中,只让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随后便是更长久的沉默。
边关,玉门关。
顾清泫的到来,如同给伤重虚弱的萧寒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最好的药材,精心的照料,加上顾清泫寸步不离的守候,萧寒的伤势终于开始稳定好转,高热退去,人也渐渐有了精神。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带来些许暖意。萧寒靠在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顾清泫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肩头的伤口换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你说你,逞什么能?”顾清泫一边熟练地包扎,一边忍不住数落,语气里却满是心疼,“若不是我来了,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嗯?”
萧寒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眼底下的青黑,知道这些日子他定然也是寝食难安。心中暖流涌动,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顾清泫忙碌的手腕。
“清泫,”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谢谢你来了。”
顾清泫动作一顿,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所有的担忧、后怕、以及失而复得的庆幸,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难以言喻的柔情。他反手握住萧寒的手,十指紧扣。
“傻子。”他低声骂了一句,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萧寒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我就把你绑回京城,关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
这近乎蛮横的威胁,却让萧寒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惹得他一阵轻咳,顾清泫顿时又紧张起来。
“好,都听你的。”萧寒止住咳,望着他,眼中带着笑意和承诺。
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两人,暂时驱散了边关的严寒与战争的阴霾。与京城那对陷入冰封僵局的帝相相比,这里虽条件艰苦,却有着她们求而不得的贴近与坦然。
京城,丞相府。
夜色深沉,沈疏桐却毫无睡意。书案上摊开着暗卫刚刚送来的密报,并非边关军情,而是关于伙国使团离京后的动向,以及……女帝近日的一些情况。
密报上言,陛下近日除了处理政务,偶尔会去梅园独坐,屏退左右,一坐便是许久。也曾召见过两次负责皇家画院的画师,询问一些绘画技法,似乎对人物肖像突然产生了兴趣……
梅园……那是她们上次单独相处的地方。
画师……肖像……
沈疏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宴席上宇文皓献上的那些“灵犀公主”的画像。陛下她……难道真的在考虑?甚至开始研究画技,是想亲自为那未曾谋面的公主画像吗?
一种尖锐的刺痛瞬间席卷了她。她猛地合上密报,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胸腔里翻涌着难以遏制的酸涩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她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理智告诉她,陛下不可能如此儿戏,这或许又是某种试探或是另有深意。可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向最坏的可能。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她衣袂翻飞,墨发飞扬。她需要这冷意来浇熄心头那簇几乎要将她焚毁的妒火。
可是没有用。
那句“考虑考虑”,那双可能为别人描绘肖像的手……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这场自己与自己的战争中,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在那汹涌澎湃的情感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可以忍受相思,可以忍受分离,甚至可以忍受她恨她。可她唯独无法忍受,她的世界里,真的不再有她。
沈疏桐缓缓闭上眼,一滴冰冷的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湮没在衣襟里,不留痕迹。
原来,心狱之火,焚尽的不仅是希望,还有她苦苦支撑的、最后的骄傲与防线。
余烬尚存,灼烫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