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第三日深夜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了京城。
彼时楚晏兮正与沈疏桐在御书房对弈,烛火摇曳,黑白棋子错落于楸枰之上,局势胶着。
当浑身风尘、甲胄未解的传令兵被内侍引着,几乎是踉跄扑入殿内,嘶哑着嗓子喊出
“落鹰涧大捷!全歼赤焰部主力!勃日勒授首!”时,楚晏兮执棋的手悬在半空,微微一颤,黑玉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打乱了精妙的布局。
她猛地站起身,桃花眼中瞬间迸发出灼人的光彩,那是混合着狂喜、释然与帝王威严的光芒。
她甚至来不及细问战况,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了下首的沈疏桐。
沈疏桐也已起身,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紧抿的唇线悄然松弛,眼底深处那一直凝着的寒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化作一泓清泉,映照着楚晏兮的身影。
她迎上楚晏兮的目光,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赢了。
她们共同布下的局,赢了。
详细的战报很快呈上。
萧寒与顾清泫配合无间,落鹰涧成了赤焰部的葬身之地,伏兵四起,弩箭如雨,火油焚涧,勃日勒试图突围,被萧寒一箭射于马下,枭首示众。
北狄此路最锋利的爪牙,被齐根斩断!
“好!好!好!”楚晏兮连道三声好,意气风发,
“萧寒、顾清泫,居功至伟!边军将士,奋勇杀敌,皆是我大晏英豪!传朕旨意,犒赏三军,有功之臣,重重有赏!”
然而,喜悦之后,是更深的思量。楚晏兮踱步到舆图前,看着北狄广袤的疆域,眼神锐利:
“勃日勒虽死,北狄王庭未伤筋骨,宇文灵犀尚在京中上蹿下跳。此战虽胜,却也只是打断了他们一条胳膊,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
沈疏桐走到她身侧,目光同样落在舆图上,声音沉稳:
“陛下所言极是。北狄遭此重创,必不会善罢甘休。要么恼羞成怒,集结更大兵力报复;要么……宇文灵犀在京中的动作,会变得更加激进险恶。我们需早做应对。”
楚晏兮沉默片刻,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疏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孤要亲赴边关。”
此言一出,不仅沈疏桐眸光一凝,连候在一旁的内侍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沈疏桐下意识出声,
“边关刚刚经历战事,局势未稳,且北狄细作可能潜伏,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楚晏兮却摆了摆手,脸上是沈疏桐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坚毅与魄力:
“正因局势未稳,孤才更要去!一来,犒赏浴血将士,提振军心士气;二来,亲自坐镇,稳定边关人心,震慑北狄,让他们知道,我大晏的皇帝,不是只会躲在深宫享乐!三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疏桐身上,带着一丝深意,
“宇文灵犀在京中搅风搅雨,无非是想牵制你我。孤离了京城,看她这出戏还如何唱下去!况且……”
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只有两人可闻:
“孤要亲眼去看看,你为孤打下的胜仗,看看那些敢于犯我边境者的下场。而且,孤若不在,有些人怕是更要肆无忌惮地接近朕的丞相了。”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醋意和调侃,却也透着不容分离的坚决。
沈疏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火焰,那是雄心,是担当,亦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她知道,楚晏兮心意已决。
作为君王,此决策魄力非凡;
作为爱人,这其中亦掺杂着对她的维护与依恋。
劝阻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咽了回去。
沈疏桐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圣明。臣,愿随驾同行。”
她不会让她独自面对边关的风沙与潜在的风险。
无论去哪里,她们都该在一起。
楚晏兮笑了,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
她就知道,她的阿疏姐姐,永远懂她,也永远会站在她身边。
女帝欲亲赴边关犒军的旨意一出,朝堂果然掀起轩然大波。
以端亲王为首的一些保守老臣纷纷上书,言辞恳切,乃至激烈,无非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身系社稷,不可轻动”云云。
然而,楚晏兮决心已定。
她在金銮殿上,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威仪天成,目光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子,声音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孤意已决!边关将士为我大晏抛头颅、洒热血,孤若安居京城,岂不令将士心寒?北狄狼子野心,孤亲临边关,正可扬我国威,震慑宵小!此事不必再议!孤离京期间,由尚书苏芷晴监国,一应政务,皆由尚书决断!”
她将“监国”重责,毫不犹豫地交给了苏芷晴,这份信任,重逾千斤。同时也彻底堵住了那些还想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劝阻的嘴。
端亲王等人虽心有不甘,但见女帝态度坚决,丞相又深得帝心,且确有监国之才,只得悻悻然领旨。
离京前夜,苏芷晴入宫觐见,将统筹好的粮草补给、赏赐清单等一应文书呈上,条理清晰,分毫不差。
“陛下,丞相,边关诸事已备,万望保重。”苏芷晴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楚晏兮点头:“京中之事,有劳苏尚书与诸位爱卿了。”
沈疏桐亦道:“若有急事,可八百里加急送至行营。”
而安国公府内,林婉儿得知苏芷晴留守京城,心中莫名一松,却又因牵挂其劳心政务,连夜缝制了一个装着安神药材的香囊,翌日一早便送到了苏府门外,未留只言片语。
苏芷晴收到香囊,握着那细腻的针脚,在窗前静立了许久。
三日后,吉时,皇帝仪仗自朱雀门而出,旌旗招展,銮驾威严。
楚晏兮并未乘坐舒适的凤辇,而是换上了一身银白色软甲,外罩明黄色龙纹披风,青丝高束于金冠之中,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英姿飒爽,顾盼生辉,引得沿途百姓跪拜,山呼万岁。
沈疏桐同样一身便于骑乘的玄色劲装,外罩紫色官袍,墨发以玉冠束起,容颜清冷,策马紧随在楚晏兮身侧稍后的位置。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四周,确保万无一失。
队伍中,除了皇家禁卫,还有一队沈疏桐亲自挑选的精锐暗卫,化整为零,隐在仪仗之中。
顾清泫与萧寒已先行一步返回边关安排接驾事宜。
离了京城的繁华,官道逐渐开阔,景色也变得苍茫起来。
秋日的北方,天高云淡,草木已见枯黄,风中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楚晏兮虽是第一次长途跋涉,却并未显露出多少疲态,反而对沿途风物颇感兴趣,时常与沈疏桐并辔而行,指点评说。
只有到了夜间宿营时,那掩藏在帝王威仪下的倦色才会稍稍流露。
这一夜,行营设在一处背风的河谷。龙帐之内,炭火盆驱散着寒意。
楚晏兮卸下软甲,只着中衣,趴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榻上,哼哼唧唧:
“阿疏姐姐,腰酸……”
沈疏桐眼底掠过一丝心疼,洗净了手,坐到榻边,熟练地为她揉按腰肢。温热的手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熨帖着酸软的肌肉。
“叫你不要逞强骑马,偏不听。”
沈疏桐语气带着淡淡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宠溺。
楚晏兮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那怎么行?孤是去犒军,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当然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她翻过身,拉住沈疏桐的手,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影,
“你也累了吧?今日探查周边地形,奔波了许久。”
“臣无碍。”沈疏桐摇头,反握住她的手,“陛下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楚晏兮却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一起。这儿不比宫里,夜里冷。”
沈疏桐微微一愣,看着楚晏兮期待的眼神,终究是褪下外袍,在她身侧躺下。
楚晏兮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将头埋在她颈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冷香。
帐外,北风呼啸,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帐内,相拥而眠的两人,呼吸交融,体温相渡。
千里征途,风餐露宿,只因身边是彼此,便不觉其苦,反生暖意。
凤驾亲征,同心北上。
前路或许仍有未知的风险,但帝相二人携手,便无所畏惧。
她们的征程,不仅是地理上的北上,更是权力、意志与情感的共同淬炼。
边关的风沙与烽火,正等待着见证这对传奇帝相的又一页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