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黎明,是在一声尖锐的鹰唳中撕裂夜幕的。那声音高亢凌厉,穿透尚未散尽的寒意,盘旋在帅府上空,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旷野的警醒。
楚晏兮立于院中,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银白骑射服,青丝高高束成马尾,正仰头望着那只在灰蓝色天幕中盘旋的苍鹰。
晨光勾勒出她流畅的下颌线与修长的颈项,昨夜惊现的杀机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唯有那双桃花眼中沉淀的锐利,比往日更深。
沈疏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同样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的紫色官袍袖口紧束,更显干练。
她手中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目光先是在楚晏兮身上停留一瞬,确认她无恙,才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
“是萧寒驯养的那只‘破云’。”沈疏桐声音平静,“看来,他那边有消息了。”
楚晏兮收回目光,接过密报,快速扫过,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果然。那几个刺客的来历,与昨夜那死士吐露的相差无几,确是北狄大祭司麾下的‘影煞’。不过,萧寒还查到,这批人潜入朔方城,并非通过常规关隘,而是走了西边‘野狐岭’那条几乎废弃的古商道。”
“野狐岭……”沈疏桐眸光一凝,
“那里地势险峻,人迹罕至,但确实可以绕开主要哨卡。看来,我们这朔方城的‘皮’,得好好紧一紧了。”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凛冽的杀意。清理内部,刻不容缓。
“此事交由你去办。”楚晏兮将密报递还,语气信任,“孤要去校场看看。落鹰涧一战后,军心可用,孤要亲自去添把火。”
朔方城校场,黄沙铺地,旌旗猎猎。得知女帝亲临,数万边军将士早已列阵完毕,鸦雀无声,只有风吹旗帜的扑啦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声。
那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肃杀之气,凝聚成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整个校场上空。
楚晏兮并未乘坐步辇,而是与沈疏桐并骑而来。当她策马穿过军阵,登上点将台时,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有好奇,有敬畏,更有昨日宴席后滋生的、对这位年轻女帝胆魄的钦佩。
没有冗长的训话,楚晏兮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军阵,清越的声音在内力加持下,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
“孤的将士们!”
仅仅五个字,便让所有人心神一凛。
“落鹰涧一战,尔等用狄虏之血,染红了我大晏战旗,用赫赫军功,证明了尔等乃是虎狼之师,是朕的骄傲,是大晏的脊梁!”
她话语铿锵,带着强烈的感染力,瞬间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豪情。
“但,北狄贼心不死,刺客昨夜竟敢潜入帅府,意图行刺!”此话一出,校场上一片哗然,随即化为愤怒的低吼。
楚晏兮抬手,压下骚动,声音愈发冷厉: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怕了!怕了尔等的刀锋,怕了我大晏的国威!他们只敢用这等鬼蜮伎俩,来掩饰他们的恐惧与无能!”
“孤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也告诉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
她猛地拔出腰间装饰着宝石的佩剑,剑指长空,阳光在剑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孤,与你们同在!大晏,与你们同在!任何敢犯我疆土、伤我子民者,必叫他有来无回,血债血偿!”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直冲云霄,震得地皮都在微微颤抖。将士们群情激昂,眼中燃烧着战意与忠诚。
沈疏桐立于楚晏兮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她在万军之前挥斥方遒、光芒万丈的模样,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柔和。
她的陛下,合该如此,立于万人中央,受天下景仰。
点将台下的将领队列中,雷震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跟着呐喊,看向楚晏兮的目光充满了狂热崇拜。
他昨日醉酒失态,陛下非但未加责罚,今日依旧如此信任将士,更让他羞愧之余,誓死效忠。
然而,在这热血沸腾的场景中,亦有几道隐晦的、带着审视与算计的目光,隐藏在将领之中,悄然观察着女帝与她身边那位始终沉静如水的丞相。
校场归来,帅府正厅内,气氛凝重。
边关主要将领及朔方城文职官员齐聚,商议昨夜刺杀之事及后续应对。
沈疏桐将萧寒查到的野狐岭线索公布,厅内顿时一片愤慨。
“岂有此理!竟让狄虏细作从野狐岭摸到了帅府门口!这朔方城的防务是怎么做的?!”一位性情火爆的老将军拍案而起。
“李老将军息怒,”朔方城守将,一位面相儒雅、眼神却精光内敛的中年将领赵贲起身,面带愧色,
“是末将失察。野狐岭那条路年久失修,末将确已疏忽,未曾加派巡哨。请陛下、丞相治罪!”
楚晏兮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看向沈疏桐。
沈疏桐会意,清冷开口:“赵将军疏忽之责,容后追究。当务之急,是彻底清查内部,堵塞漏洞。野狐岭方向,即刻起由萧寒将军派精锐斥候接管布防,设立暗哨。城内,”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所有人员,无论官职高低,三日内重新核验身份文书,由本相亲自督办。凡有疑点者,一律先行扣押,严加审讯。”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不少人心头一凛。丞相亲自督办清查,这力度非同小可。
一些心中有鬼或与外界有不清不楚联系的人,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
“丞相此法甚妥。”楚晏兮这才缓缓开口,肯定了沈疏桐的决策,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孤要的,是铁板一块的朔方城!若有人阳奉阴违,或试图浑水摸鱼,”
她顿了顿,桃花眼中寒光乍现,
“休怪孤的剑,不认人!”
帝相二人一唱一和,恩威并施,将敲山震虎之策推行下去。众人凛然应命,不敢有违。
议事散去,众人各怀心思离开。楚晏兮与沈疏桐回到临时书房。
刚掩上门,楚晏兮脸上那层威严的寒霜便瞬间融化,她转身,双臂环上沈疏桐的脖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的丞相大人,方才在校场上,可是威风得很哪。孤瞧着,那些将领看你的眼神,敬畏之余,怕是也有不少钦佩呢。”
语气里,带着一丝熟悉的、酸溜溜的味道。
沈疏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醋意弄得一怔,随即无奈,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近:“陛下又打趣臣。臣只是依律办事。”
“是吗?”楚晏兮指尖划过她官袍上精致的刺绣,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紧束的腰带扣上,轻轻拨弄,
“可孤怎么觉得,某人方才下令清查时,那气势……连孤都有些被镇住了呢。”
她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尤其是对那赵贲将军说话的时候……”
沈疏桐呼吸微滞,握住她作乱的手,耳根泛红:“陛下!赵将军乃边关重将,臣只是就事论事。”
“知道你是就事论事。”楚晏兮得逞地笑起来,不再逗她,转而靠在她怀里,把玩着她修长的手指,语气认真起来,
“不过,阿疏,这次清查,你打算如何着手?朔方城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疏桐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动,如同勾勒着无形的棋局,声音低沉而冷静:
“陛下放心,臣已有计较。先从军需后勤、文书往来这些易做手脚之处查起。宇文灵犀的手伸得再长,也总需要银钱和人脉。只要抓住线头,不怕揪不出老鼠。”
她的指尖最后在楚晏兮掌心轻轻一点,带着成竹在胸的沉稳。
楚晏兮感受着掌心那一点微痒的温度,看着她专注而自信的侧脸,心中一片安宁。她的阿疏姐姐,永远是这般,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微处定乾坤。
“好,”她安心地闭上眼,“孤信你。”
窗外,那只名为“破云”的苍鹰再次发出一声嘹亮的唳鸣,掠过天际,消失在朔风卷起的黄沙之后。
鹰唳长空,预示着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帅府之内,帝相二人十指相扣,在这边关险地,共同执子,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