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了忘川群山地界,官道逐渐变得平坦开阔。
秋日的阳光少了盛夏的酷烈,多了几分温煦,透过马车的雕花窗棂,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晏兮并未像寻常旅人那般假寐,她端坐着,背脊挺直,虽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
只是那双时常审视江山、裁决天下的明眸,此刻正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与远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与恍然。
济世谷一个多月的时光,如同嵌入她漫长人生中的一段琉璃幻梦,纯粹、温暖,不染尘埃。
如今梦醒,重回这肩负万里江山的现实,心中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楚晏兮回头,对上沈疏桐关切的目光。
“可是累了?或是伤口有何不适?”沈疏桐的声音总是清冷的,但面对楚晏兮时,那清冷之下潜藏的温柔便如同冰层下的暖流,悄然涌动。
她今日未戴官帽,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几缕碎发垂落,衬得侧脸线条愈发清隽。
楚晏兮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微凉的掌心挠了挠,唇角扬起一抹安抚的笑意:
“没有,伤处早已无碍。只是……忽然有些想念谷中那溪水的凉,竹舍的静,还有谢公子那满室的药香了。”
她顿了顿,眼神微黯,“也不知青临那孩子,此刻是否还在难过。”
沈疏桐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心中微软,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低声道:
“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态。苏少主心性纯良,有谢谷主在身边开导,假以时日,自会释怀。况且,”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笃定,“我们与他师徒,必有再见之日。”
楚晏兮闻言,眼中重新亮起光彩,她凑近沈疏桐,几乎贴上她的耳廓,呵气如兰:“阿疏姐姐如此肯定?莫非……你与谢公子私下有了什么约定?”
她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馥郁的馨香,萦绕在沈疏桐鼻尖。
沈疏桐呼吸微微一滞,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她强自镇定地侧开些许距离,目光扫过车窗前垂落的帘子,确认隔绝了内外,才无奈地低声道:
“莫要胡猜。只是观谢谷主非池中之物,济世谷亦非真正与世隔绝。医术之道,终需济世。京城,汇聚天下英才与疑难杂症,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舞台。”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目光深远,俨然已从丞相的角度,看到了未来某种合作的可能性。
楚晏兮看着她认真思索的侧脸,那清冷的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动人。
她不再追问,只是将头轻轻靠上沈疏桐的肩膀,满足地喟叹一声:
“我的阿疏姐姐,总是想得这般周全。”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马车的轻微颠簸和身边人身上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冷香,
“有你在,真好。”
沈疏桐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楚晏兮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更稳固地护在自己身侧。
车厢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节奏,如同时间的脉搏。
不知过了多久,楚晏兮忽然轻声开口,话题却跳转了方向:“阿疏,你说……顾清泫和萧寒,此刻在做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狡黠的好奇。
沈疏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出发前,顾清泫非要与萧寒同乘一骑,被萧寒面无表情地拒绝后。
那家伙便赖在萧寒的马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最后萧寒虽依旧板着脸,却还是伸手将他拉上了马背,两人共乘一骑,走在车队前方的景象。
“想必……顾侍郎正缠着萧将军,抱怨路途无聊吧。”沈疏桐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她能想象到顾清泫在萧寒身后如何不安分,而萧寒又是如何一边要控制缰绳,一边还要分神应对身后那人的“骚扰”,那画面定然……十分“热闹”。
楚晏兮也笑了起来,声音闷在沈疏桐的肩窝里:“我看萧将军如今,怕是甘之如饴。”
经历了谷中月下的坦诚,那层窗户纸捅破后,萧寒那座冰山,在顾清泫这轮烈阳面前,终究是融化了大半。
车队前方,正如沈疏桐所料。
萧寒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操控着缰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道路与两侧情况,尽着护卫之责。
而在他身前,顾清泫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一手抓着马鞍前桥,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把玩着萧寒握着缰绳的手指。
“阿寒,你说这官道两旁,除了树就是田,连个打劫的山匪都没有,多无趣啊。”顾清泫百无聊赖地抱怨着,指尖在萧寒带着薄茧的指节上画着圈。
萧寒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收紧了手臂,将怀里这具温软的身体箍得更紧些,防止他乱动掉下去,声音低沉:“太平无事,不好么?”
“好是好,就是闷得慌。”顾清泫撇撇嘴,忽然转过头,仰起脸,下巴几乎抵在萧寒的胸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听人来报过,萧大将军之前不是单枪匹马去北狄军营取人首级?要不......你再给我讲讲呗~”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萧寒的脖颈。
萧寒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直视前方,语气平淡:“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说说嘛!”顾清泫不依不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听。”
萧寒被他蹭得心头一乱,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简略地开口:“并非单枪匹马,有斥候接应。只是趁夜突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说得干巴巴的,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顾清泫却听得津津有味,自动在脑海中补全了那惊心动魄的画面,看着萧寒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崇拜与骄傲:
“我就知道!我们萧将军最是英勇无敌!”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坏笑,“不过……你现在这样抱着我,要是被当年的敌人看到,他们会不会惊掉下巴?冷酷无情的萧将军,居然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时候?”
萧寒耳根微热,瞪了他一眼,却换来顾清泫更加得意扬扬的笑容。
他无奈,只得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只是那紧抿的唇角,终究是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
秋风拂过官道,卷起些许尘土。长长的车队在护卫的簇拥下,向着京城的方向稳步前行。
山河万里,归途漫漫。
但只要有身边人在侧,这路途便不再是孤寂的跋涉,而是充满了缱绻心语与温暖期待的旅程,向前方看去,京城已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