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市局窗玻璃蜿蜒滑落,在窗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刘世友站在窗前,目光越过朦胧的雨幕,落在远处街道上熙攘的车流。结案带来的短暂平静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蛰伏在例行公务之下的暗流。他转身走回办公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而压抑。
冯浩川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湿气。他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桌上,顺手拿起刘世友放在一旁的ZIppo打火机把玩着。马涛那边有消息了。他说着,手指摩挲着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他手下的几个老关系在城南的批发市场转了转,听到些风声。
刘世友抬眼看他,等待下文。
捷诚营养餐的配送车队最近换了两个司机。冯浩川放下打火机,翻开文件夹,都是生面孔,据说是公司统一调配。但这调配的时间点,恰好就在赵思琪出事前一周。
司机背景查了吗?
正在查。马涛说这两个人干净得有点过分,像是被人特意擦过档案。冯浩川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案,更奇怪的是,他们只负责师大附中这条线的夜班配送,白天从来不见人影。
刘世友的眉头微微蹙起。夜班配送学生午餐?这不合常理。
还有这个。冯浩川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这是马涛的人从学校后门街角的便利店搞到的。上周三凌晨,也就是赵思琪死亡前四天,拍到一辆捷诚的配送车在学校后门停了二十三分钟。司机下车进了旁边的小巷,七分钟后才回来。
刘世友接过照片。雨水在监控镜头上留下斑驳的水痕,使得画面更加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能辨认出那个穿着捷诚工服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阴影里的瞬间。
二十三分钟,足够做很多事了。刘世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林倩抱着笔记本电脑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技术工作者发现异常时特有的专注神情。刘队,冯队,我交叉比对了刘腾留下的数据和捷诚公司的公开信息,发现一个矛盾点。
她将电脑转向他们,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张图表。
根据捷诚公司公开的质检报告,他们使用的食品添加剂完全符合国家标准。但是,林倩敲击键盘,调出另一个窗口,我从刘腾偷拍的那些模糊照片里,放大辨认出了几个批号。通过这些批号反查生产记录,发现同一批次的原料实际上使用了另一种未申报的复合添加剂。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而这种未申报的添加剂,其化学结构式与唐主任在赵思琪体内检测到的未知化合物高度吻合。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雨声敲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倒计时。
能确定添加剂的来源吗?刘世友问。
很难。林倩摇头,这种复合添加剂没有正式的商品编码,生产记录也被修改过。但从分子结构来看,合成它需要专业的制药级设备和技术。
冯浩川突然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专业的设备和技术......曹岳凡之前能搞到高纯度镇静剂,现在这个午餐计划又能弄到特殊化合物。看来的资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丰富。
曹岳凡在狱中有什么动静?刘世友问。
安静得很。冯浩川停下脚步,每天看书、放风,按时会见律师,对新增的指控一概承认。他的律师正在争取精神鉴定,想把一切推给他的偏执妄想
刘世友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曹岳凡认罪得太干脆,新线索出现得太及时,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调查的方向。
林倩,他突然问道,曹岳凡被捕后,他的个人电子设备有没有异常通讯?
林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监控了他所有已知的联系方式,包括他律师的。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可疑通讯。要么是他真的切断了所有联系,要么......
要么他们有着我们不知道的联络渠道。冯浩川接上她没说完的话。
刘世友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上面还残留着上一案的关系图,他拿起笔,在曹岳凡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问号,然后拉出一条线,写上午餐计划。
马涛继续盯着那两个司机和配送链。他下达指令,林倩,我要你深挖捷诚公司的所有关联企业,特别是那些有制药或化工背景的。
浩川,你跟我再去一趟学校。我要亲眼看看那辆配送车停靠的位置。
雨还在下。刘世友拿起外套,目光扫过桌上那个ZIppo打火机。刘腾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正在一点点拼凑成形,但每多一块拼图,画面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水面下的冰山,永远比你看到的要大。此刻,他正感受到那股来自深水的寒意。
当刘世友和冯浩川再次来到师大附中时,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天色依旧阴沉。他们没有惊动校方,而是直接绕到学校后门。这条小巷比想象中还要狭窄,两侧是高耸的围墙,墙头上布满了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地面上散落着垃圾和落叶,在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霉腐的气息。
就是这里。冯浩川指着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监控显示司机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刘世友缓步走进巷子,雨水从墙檐滴落,在他的肩头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的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寸墙面和地面,最后在一处墙根的积水洼前停下。水洼边缘,有几道模糊的轮胎印迹,看起来不像普通车辆的轮胎花纹。
拍照取样。他对冯浩川说,自己则继续向前探查。
巷子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看似老旧实则近期有人使用过的锁头。刘世友蹲下身,在锁孔周围发现了几丝极细微的黑色纤维。他用镊子小心地取下,放入证物袋。
看来我们的司机先生经常来这里做客。冯浩川拍完照走过来,看着那扇铁门说。
回到市局,技术科对轮胎印迹和纤维的初步分析结果已经出来。轮胎属于一种特殊型号的电动三轮车,常用于短途货运;而那几丝黑色纤维,经检测是一种工业用擦拭布的材质,常用于精密仪器保养。
精密仪器......刘世友沉吟道,在学校后巷保养精密仪器?
就在这时,唐晓婷拿着一份新的检测报告匆匆走进来,脸色凝重。世友,浩川,我做了更深入的分析。她将报告摊开在桌上,那种未知化合物不仅存在于赵思琪体内,我在她的水杯残留物里也检测到了微量成分。
水杯?冯浩川皱眉,不是午餐?
不止午餐。唐晓婷摇头,这种化合物可能通过多种途径进入人体。而且我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它会在体内蓄积,长期接触会导致情绪不稳定、判断力下降,甚至产生抑郁倾向。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个发现的严重性。
如果午餐计划不仅仅是在食物中添加有害物质,而是通过多种方式对特定人群进行系统性、长期性的精神影响......
刘世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像是无数道细密的鞭子抽打着这座城市。他想起赵思琪那张在档案照片上苍白的面容,想起刘腾临死前嘶哑的警告,想起曹岳凡在审讯室里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长,而曹岳凡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被推向前台的棋子。
林倩,刘世友转身,声音沉稳而坚定,我要你查清楚,全市还有多少学校在使用捷诚的营养餐,特别是那些最近更换过配送司机的学校。
明白。林倩立即坐下,双手已经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冯浩川走到刘世友身边,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一切还都在曹岳凡的掌控之中吗?
刘世友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张模糊的监控照片上,看着那个消失在巷口的身影。雨水在照片表面留下细微的褶皱,让那个身影看起来更加模糊不清。
不管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良久,刘世友才缓缓开口,我们都要把这条线揪出来。
窗外,雨又下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急促的声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在这片雨声中,一场新的较量,正在无声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