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院,演武场。
烈日如火,炙烤着青石板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新入门的弟子们身着青色劲装,分立两侧,进行今日的课程——基础拳法对练。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更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教习背负双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场中学子,声音洪亮:“拳法,不在花巧,在于劲力通达,攻守合一!今日对练,点到即止,意在切磋,明否?”
“明!”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许崖的对手,依旧是那个家境富裕、眉眼间带着刻薄之色的孙淼。自入学以来,孙淼便以其浅薄的内力基础和富家子弟的优越感,时常对平民学子冷嘲热讽,尤其对在问心阶上大放异彩却“没有内力”的许崖,更是心怀嫉恨,几次三番寻衅。
“许崖,”孙淼活动着手腕,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待会儿可要小心了,我这‘开山拳’刚猛凶狠,万一收不住力,伤到你这‘天之骄子’可就不好了。”他将“天之骄子”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许崖面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摆出了最基础的防御起手式,周身并无半分内力波动,看在孙淼眼中,更显孱弱。
吴忧在不远处与另一人对练,眼角余光却始终关注着这边,眉头紧锁,低骂道:“这孙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开始!”张教习一声令下。
孙淼眼中厉色一闪,低喝一声,体内那点微薄内力灌注双臂,步伐前冲,右拳带着明显的破风声,直捣许崖胸口!这一拳,看似是基础拳法的路数,但角度刁钻,速度也比之前演示时快上三分,显然存了要让许崖当场出丑的心思。
场边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苏婉面露忧色,林清沅更是捏紧了拳头。赵铭则站在人群后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
面对这迅猛一击,许崖并未硬接。他脚步迅捷地向侧后方滑开半步,身体微侧,险之又险地让拳风擦着衣襟掠过。动作简洁有效,全然不似新手。
“躲?我看你能躲到几时!”孙淼一击落空,恼羞成怒,拳势一变,不再拘泥于套路,双拳如雨点般连环轰出,仗着内力加持带来的速度和力量优势,疯狂进攻,招招指向许崖的关节、软肋等薄弱之处,狠辣异常。
许崖沉心静气,将自身感知提升到极致。他没有内力,无法与对方硬拼力量,只能依靠楚风所授调息法带来的对身体肌肉的精准控制,以及铁根等人传授、又在流亡途中千锤百炼出的实战反应,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辗转腾挪。
他时而格挡,时而闪避,动作看似惊险,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那异于常人的经脉,在高速运转和承受压力下,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感,仿佛干涸的河床在渴望水流,让他的体力消耗远比看上去要慢。
“只会躲闪的废物!”久攻不下,孙淼心态愈发急躁,尤其是在众多目光注视下,更是觉得脸上无光。他瞅准一个空档,左拳虚晃,右拳暗中蓄力,脚下步伐猛地一错,身体前倾,一记阴险的撩阴腿悄无声息地踢向许崖下盘!这一下若是踢实,后果不堪设想!
“卑鄙!”吴忧看得分明,失声惊呼。
张教习也脸色一沉,正要出手制止。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许崖眼中寒芒暴涨!他一直被动防御,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而是在观察,在等待一个机会。孙淼这一记阴招,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几乎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退无可退,便不需再退!
许崖腰腹核心骤然发力,原本侧滑的身形硬生生顿住,不退反进!他左臂下沉,手肘如铁杵般精准地磕向孙淼踢来的小腿胫骨,同时右拳紧握,指关节凸起,体内那股因极致专注和危险刺激而沸腾的气血,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顺着脊柱大龙猛然传递至右臂——
没有内力加持的耀眼光芒,只有纯粹的、凝练到极点的肉体力量,撕裂空气,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呼啸声,后发先至,直轰孙淼因出腿而空门大开的胸口膻中穴!
“嘭!”“咔嚓!”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传来!
第一声,是许崖手肘与孙淼胫骨的碰撞。
第二声,则是许崖拳头击中膻中穴,以及伴随而来的、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
“啊——!”孙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撩阴腿的动作瞬间变形,整个人如同被高速奔跑的蛮牛撞中,胸口剧痛钻心,呼吸骤然停滞,眼前一黑,直接倒飞出去一丈多远,重重摔落在尘埃之中,抱着胸口和小腿蜷缩成一团,哀嚎不止。
整个演武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原地,缓缓收拳,呼吸略显急促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许崖。
赢了?
没有内力的许崖,竟然赢了?
而且是以如此干脆利落、近乎碾压的方式赢了拥有内力的孙淼?
那最后一拳的速度和力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没有内力”之人的认知!
张教习一个箭步冲到孙淼身边,检查伤势。小腿胫骨骨裂,胸口受到重击,气血紊乱,虽无性命之忧,但显然伤得不轻。他猛地抬头,看向许崖,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审视。刚才那一拳,绝非普通蛮力!
“许崖!你……”张教习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许崖平息着翻涌的气血,感受着右拳传来的轻微刺痛和经脉中那股奇异的、仿佛被“喂饱”了一般的温热感正在缓缓退去。他躬身一礼,语气依旧平静:“教习,孙师兄招式狠辣,学生情急之下,出手失了分寸,甘愿受罚。”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孙淼违规在先,又主动承担了责任。
张教习看着许崖,又看了看地上哀嚎的孙淼,脸色变幻。最终,他沉声道:“孙淼违规使用阴招,挑衅在先,咎由自取!许崖防卫过当,罚清扫演武场三日!今日对练到此为止,都散了吧!”他挥手让几名弟子将孙淼抬去医舍。
人群在压抑的议论声中逐渐散去。赵铭与身边几人脸色铁青,狠狠瞪了许崖一眼,拂袖而去,那眼神中的阴冷,几乎凝成实质。
吴忧冲过来,激动地捶了许崖肩膀一下:“大哥!你太厉害了!刚才那一下,太解气了!”
林清沅也跑了过来,双眼放光:“许崖!你藏得够深啊!那一拳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苏婉跟在后面,眼中除了惊讶,更多了一丝深思,她轻声提醒:“许公子,赵铭此人,怕是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许崖对苏婉点了点头:“多谢苏小姐提醒,我心中有数。”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刚才出拳时经脉的奇异反应。那种瞬间力量爆发、仿佛触及到某种屏障后又反馈回温热感的感觉,前所未有。
当晚,许崖主动领了惩罚,在月色下清扫偌大的演武场。吴忧想帮忙,被他拒绝了。
清扫完毕后,他并未直接回斋舍,而是绕路去了藏书楼。白日那一拳带来的奇异感觉,让他心中充满了疑问。他需要答案。
凭借弟子身份牌,他进入了藏书楼一层。这里典籍浩瀚,他直接走向标注着“经脉”、“体质”、“武理初探”的区域。灯火昏黄,书架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香的味道。
他一本本地翻阅着,寻找着与自己情况相关的记载。大多典籍都在论述正统的内力修行与经脉拓展,对于无法凝聚内力的情况,多归咎于“资质驽钝”、“经脉淤塞”或“天生绝脉”,并伴有“武道无望”的断语。
直到他在一个偏僻角落,抽出一本兽皮封面、无名无姓、纸张泛黄脆弱的残破笔记时,目光骤然凝固。
笔记上的字迹潦草而激动,仿佛记录者在极度兴奋或恐惧下书写:
“…余遍览杂书,偶得‘噬灵之体’残说,心惊难寐!此非绝脉,乃天地异脉也!其脉粗壮异常,非不能纳气,然所需灵气之巨,如鲸吞海饮,寻常吐纳,杯水车薪,故显死寂,常被误为废体……”
许崖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然天道留一线!此异脉有一逆天之能——遇外力刺激,或可被动吞噬,强行炼化,纳为己用,壮其气血,强其筋骨!然此法凶险至极,如引火焚身,刀尖起舞!外力求猛,则经脉尽碎;汲取过贪,则爆体而亡!古来记载,偶现此体者,多夭折于尝试之初,或疯癫于力量失控……”
噬灵之体?被动吞噬外力?
凶险至极!
一个个字眼如同惊雷,在许崖脑海中炸响。他握着残卷的手微微颤抖,白日里孙淼那微薄内力触及自身时,经脉传来的奇异吸力与温热感;问心阶上,赵铭那道阴寒真气被瞬间化解…一切都有了解释!
原来,他不是不能修炼,而是走上了一条更为艰难、更为凶险的道路!一条需要不断在生死边缘徘徊,吞噬外力来滋养自身的逆天之路!
他强忍着激动,继续翻阅,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如何控制、如何安全引导这种吞噬之力的方法,但这本笔记似乎到此为止,后面几页被人粗暴地撕去,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
线索再次中断,但许崖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希望,尽管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终究是看到了曙光。他不再是无头苍蝇,至少知道了自己体质的名称为“噬灵之体”,知道了前进的方向,尽管那方向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深渊或是巅峰。
他将这本残破笔记小心地合上,放回原处,决定将此作为最大的秘密深藏心底。
走出藏书楼,夜风凛冽。可许崖的内心却极为火热,毕竟若是真按照书上所说,他在武道一途极有可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
复仇有望。
许崖紧握拳头,迎着月光,向斋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