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殿内,时间仿佛凝固。唯有幽蓝色火焰在墙壁灯盏中无声跳跃,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殿堂中央那具端坐于石椅之上的身影映照得如同亘古存在的雕塑。
许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他强忍着不适,目光首先便被那石椅上的身影牢牢吸引。那并非活人,而是一具覆盖着全套玄黑色盔甲的……遗骸。
他心中凛然,不敢大意。忍着痛,他缓缓挪动脚步,谨慎地靠近。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沉重如山的死寂威压。盔甲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许多地方已经失去了金属光泽,显得有些黯淡,但其整体结构完整,线条硬朗流畅,即使静坐不动,也透着一股沙场宿将的凛冽气息。
许崖的目光仔细扫过盔甲的每一处细节。头盔低垂,面甲闭合,看不清内部的情形。胸甲厚重,上面雕刻着一些模糊的云纹和一种他有些眼熟的猛兽图案,那兽首狰狞,利齿毕露。臂甲、腿甲关节处的设计精巧而实用,显然是为了最大程度保证灵活性与防护力。
看着看着,许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盔甲的制式……这肩吞的造型……这甲叶的衔接方式……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回到李家村那个血腥的夜晚,闪回到蒋子峰郑重收走的那副残破的、属于李贵元的盔甲!
像!太像了!
虽然眼前这副盔甲更加精美、厚重,材质也明显更高阶,磨损痕迹也带着截然不同的岁月感,但其核心的制式风格,尤其是胸口那独特的兽首浮雕和肩甲那种向下微卷的弧线,与李贵元那副神策军制式盔甲几乎同出一源!只是眼前这副,更像是……将领版本,或者说,是更早期、更为精良的版本?
“神策军……” 许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壁画上的黑金真气将领,与李贵元口中那支神秘强大的军队,还有眼前这副明显关联、却更为古老的盔甲……线索似乎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盔甲,确认某些细节,但指尖在距离盔甲寸许之地停住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感,以及对于惊扰亡者的顾忌,让他收回了手。这位前辈,无论他生前是何等人物,此刻已然长眠。
他的目光从盔甲上移开,最终落在了石椅前方的矮几上。那里,并排放置着两样东西,在这死寂的殿堂中显得格外醒目。
左边,是一本……或者说,更像一块厚重的暗金色金属板。它约莫一尺长,半尺宽,厚度惊人,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整体。材质非铜非铁,触手冰凉沉重,上面蚀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扭曲文字,那些文字的笔画走向,隐隐与他体内噬灵真气某些本能运转的轨迹有几分相似。仅仅是靠近,他丹田内那缕黑金色的气旋就微微加速,传来一种模糊的渴望与悸动。
右边,则是一卷材质奇特的玄黑色书册。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某种暗红色颜料描绘的图案——一柄从中断裂的长剑,与一只摔得四分五裂的青铜酒盏交错在一起。那图案笔触简练,却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悲怆与决绝,仿佛凝聚了无尽的怨愤与不甘。看着它,许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能听到金戈交击与玉盏破碎的幻音。
这两样东西,与这具身着疑似古老神策军盔甲的遗骸,与壁画上那吞噬战场杀气的将领,必然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许崖咬着牙,忍着剧痛,扶着石壁慢慢站直身体,一步步挪到矮几前。他首先将手伸向了那本暗金色的金属“书”。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封面时,体内的噬灵真气共鸣感更加强烈了。
他尝试着用力,想要将其打开。但这金属书册沉重得超乎想象,边缘浑然一体,任凭他如何发力,甚至动用了一丝刚刚恢复的微弱气力,都纹丝不动,仿佛它本就是一块实心的金属锭。
“打不开?” 许崖眉头紧锁,心中焦急。这很可能就是解决他体质问题、指引他前路的关键,如今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就在他反复尝试,几乎要放弃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鸣从他怀中响起。紧接着,他贴身收藏的那块黝黑铁牌,此刻竟自行变得滚烫,并且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要破衣而出!
不等他反应,那铁牌化作一道乌光,“嗖”地一声从他怀中激射而出,直直撞向那本暗金色的金属书册!
预想中的撞击声并未出现。那铁牌在接触到书册封面的刹那,竟如同水滴融入沙地,又像是钥匙插入了锁孔,无声无息地……嵌了进去!严丝合缝,完美契合!
下一刻,暗金色的书册表面流光一闪,仿佛某种尘封的机关被激活。原本浑然一体的边缘,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咔嚓”声,一道细微的缝隙显现出来。
书册,自动翻开了一页。
许崖屏住呼吸,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惊异,凝神向书页看去。书页同样是金属质地,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和无数繁复的真气运行线路图。这些线路图比他之前从铁牌上模糊感悟到的要清晰、完整无数倍!
页首,几个硕大的古字旁,自动浮现出他能够理解的含义:
《噬灵天书·残卷一·流光遁影篇》
旁边还有数行细密的小字注解,如同直接印入他的脑海:
“身法之极,非独避祸,亦为纳元、惑敌、近战之基。以噬灵真气为引,化流光步法为触须,行走间可汲取天地间游离之微弱元气,补益自身消耗,虽杯水车薪,然久战必利。步法诡谲,可于高速移动中牵引气流,制造残影幻象,扰乱敌之耳目判断。臻至化境,可借吞噬外来气劲之瞬间爆发,融入身法突进,缩地成寸,攻敌不备。切记,步法所至,气机交织,皆为吾之领域雏形。”
随着这些信息的涌入,书页上那些原本静止的线路图仿佛活了过来。许崖清晰地看到,那正是“影逐流光”的完整运功路线,但其中多了许多他从未想过、甚至觉得匪夷所思的细节分支。比如,如何在每一步踏出时,让噬灵真气如同无形的根须般微微探出,汲取脚下大地、周身空气中那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元气。
如何在急速变向时,通过真气特定频率的震荡,在身后留下短暂存在的、带有自身气息的扭曲光影;以及,最让他心惊的是如何将瞬间吞噬而来的、尚未完全炼化的异种真气,以一种极其危险且精妙的方式,在腿部经脉中压缩爆发,换取刹那间的恐怖速度,如同弹射般贴近对手!
这哪里只是一门躲闪的身法?这分明是一套将噬灵之体特性挖掘到当前极限的综合性战斗技艺!他过去倚仗的“影逐流光”,真的只是窥见了这门绝学的一点皮毛!
许崖如饥似渴地记忆、理解着这些信息,许多过去修炼时遇到的滞涩、不解之处,此刻豁然开朗。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体内那缕不听话的真气,似乎也多了一丝微弱的掌控感。
然而,当他尝试着,带着激动与期待,想要翻开第二页,看看后面是否记载了更精深的心法或者攻击法门时,那金属书册再次变得沉重如山,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再撼动分毫。只有这第一页关于“流光遁影篇”的内容,对他完全敞开。
同时,一股更加深沉、带着告诫意味的信息,从书册深处传递出来:
“后来者,得见此页,即与吾道有缘。然噬灵之体,福祸相依,步步荆棘。吾穷尽毕生之力,亦未能尽窥其秘,反受其累,终至绝境。为免后人重蹈覆辙,亦恐此力落入心术不正者之手,酿成滔天大祸,故于陨落前,将《噬灵天书》完整传承拆分数份,散于天下各处险绝隐秘之地。汝手中铁牌,既是开启此‘流光遁影篇’之钥,其材质特殊,亦能于接近其他碎片时生出微弱感应。集齐所有碎片,方能得窥天书全貌,真正理解此体质之奥秘,掌控其力,规避其险,或可……查明吾当年陨落之真相。”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但那沉重的意味却久久萦绕在许崖心头。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位与他拥有同源体质、身着古老神策军盔甲的前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一个残酷而无奈的决定。他将完整的传承打碎,分散隐藏。自己得到的铁牌,不过是其中一把钥匙,一个起点,一个……指引。
未来的道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却也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难。他必须离开相对安稳的书院和帝都,踏入那片广阔而未知的天地,去追寻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噬灵天书》碎片。这不仅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更是为了彻底了解自身的体质,解决那潜藏的风险,甚至……揭开这位前辈陨落的重重迷雾。这背后,很可能牵扯到难以想象的势力和秘密。
他将这本已经翻开一页、体积似乎因铁牌融入而略微变薄、更易携带的金属书册郑重拿起。入手依旧沉重,却仿佛与他有了一丝血脉相连的感觉。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至少,他不再是黑暗中独自摸索的盲人,他有了一条需要拼凑、却真实存在的路径。
收好这《噬灵天书》的残卷,许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矮几上那卷玄黑色的、封面绘着断剑与碎盏的书册。功法之路已有方向,那么,那卷书中记载的,又会是怎样一段被尘封的、血与火的过往?它与神策军的覆灭,与这位前辈的陨落,又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