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椅上,玄黑盔甲化作的飞灰尚未完全沉寂,如同逝者最后一声叹息,在幽蓝色火焰映照下缓缓飘落。许崖心中怅然若失,对着那空荡的盔甲轮廓再次深深一揖。这位名为方墨渊的前辈,与他同源体质,却遭遇如此悲怆的背叛与结局,其经历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当他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石椅座面时,身体猛地一僵。只见那堆积的飞灰之下,赫然露出了两行以指力深深镌刻、铁画银钩的字迹,笔触间仿佛还残留着刻骨的不甘与一丝最后的期许:
“诚心三叩首,即入我门墙。欲破混沌局,且循旧时廊。——师,方墨渊,绝笔。”
“师父……”许崖喃喃低语,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与责任感。这简单的两行字,是认可,是托付,更是指引!他立刻想起上面悬崖边生死未卜的队友,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感伤。
“旧时廊?”他环顾四周,这巨大石殿除了来时的隧道和这中央高台,似乎并无其他出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知。或许是那三叩首真正得到了认可,或许是《噬灵天书》残卷与铁牌的融合带来了变化,他此刻能隐约察觉到,在石殿一侧看似完整的墙壁后,有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死寂混沌截然不同的能量流动。
他快步走到那面墙壁前,伸手触摸。墙壁冰凉坚硬,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体内的噬灵真气,却自发地微微活跃起来,仿佛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尝试着将一丝微不可察的真气注入墙壁,同时脑海中观想“影逐流光”步法中关于能量引导的诀窍。
“嗡……”
墙壁表面,一阵水波般的涟漪荡漾开来,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幽深通道。通道内没有灯火,却有一股淡淡的、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能量微风从中吹出。
许崖毫不犹豫,闪身而入。身后墙壁随即悄无声息地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通道内并非一片漆黑,两侧石壁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勉强可以视物。他按照脑海中那模糊的指引,以及噬灵真气对前方能量源的微弱感应,快步前行。通道曲折向下,仿佛通往地心深处。他心中焦急,恨不得肋生双翅,只盼这“旧时廊”能尽快带他离开这绝地,回到队友身边。
然而,他疾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按照估算早已该远离石殿甚至可能穿透了崖壁,前方却依旧是一片深邃,看不到尽头。就在他心生疑虑之时,前方豁然开朗,通道尽头连接着一间不算宽敞,却异常整洁的石室。
石室四壁光滑,空无一物,唯有中央有一个略显陈旧的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更没有预期的出口或者传送阵。
“这里就是出口?”许崖愣住了,他快速在石室内搜寻,敲打每一寸墙壁,灌注真气试探,却一无所获。这里就像一间彻底封闭的静室。
就在他焦躁之际,异变突生。
他体内的噬灵真气,在进入这间石室后,竟如同久旱逢甘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活跃度自行运转起来!一股精纯、古老、却又与他自身真气同源的能量,从石室的四面八方,尤其是那个蒲团所在的位置,源源不断地、温和地涌入他的体内!
这股能量并非外界狂暴的天地灵气,更像是……一位绝世强者在此地盘坐修炼无数岁月后,其本源气息与部分散逸的真意,深深烙印在了这片空间之中,形成了独特的“场”。对于常人而言,此地或许只是气息沉重些,但对拥有噬灵之体的许崖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修炼圣地!
精纯的能量涌入,几乎不需要过多炼化,便迅速融入他的黑金气旋,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腑。胸口被巴特尔撞击的剧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麻痒声,正在快速愈合。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之前沉重的伤势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许崖心中大喜,这简直是意外之福!但随即又是大惊,伤势恢复虽好,可出路在哪里?队友们还在上面生死一线!
他强迫自己冷静,急忙拿出那卷玄黑色的《誓诫书》,快速翻阅,希望能找到关于此地的记载。果然,在书册末尾,关于他如何来到九重塔第九层的记述之后,还有几行潦草的补充:
“……力竭至此,预感大限将至。此间乃吾凭借昔日权限,于混沌初境强行开辟之‘心源静室’,借塔之本源力维系,可暂避外界法则侵蚀,亦能缓慢汇聚吾散逸之气息。此地残留吾毕生修炼之部分本源印记,于同源之后辈,乃大补之物……然,欲离此地,需修为达至二品之境,方可引动静室核心残留之传送阵,感应塔内他处信标,传送离去……后来者,若实力不济,唯有望洋兴叹,或于此静坐,吸收吾之残息,直至境界足够……切记,噬灵之道,根基为重,勿要贪快……”
看到这里,许崖心中一片冰凉,又带着一丝明悟。
原来此地是方墨渊师父当年陨落前最后的闭关之所,残留了他大量的本源气息,所以自己的噬灵真气吸收起来才如此顺畅,毫无阻碍。但出去的条件,竟然是达到二品境界!
他内视自身,经过宫门风波、五方争鸣的积累,尤其是第六层连续吞噬凶兽本源以及那七彩界钥的部分能量,再加上方才在这静室中鲸吞海吸般的补充,他丹田内的黑金色气旋已然壮大了数倍,如同一条汹涌的溪流,奔腾不息。境界壁垒早已松动,确实已站在了一品巅峰,距离突破二品,似乎只差临门一脚。
“二品……别人在外界苦修半年乃至一年都未必能突破一阶,我这才多久……”许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这恐怖的进阶速度。但噬灵之体的特性,加上这堪称作弊的“传承静室”,似乎又将这不可能化为了可能。
无奈、焦急、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深知,就算现在强行出去,以未入二品的实力,面对上面可能存在的北蒙、西辽高手,尤其是状态未知的巴特尔,恐怕也只是拖累,甚至白白送死。
“必须突破!”许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走到静室中央,盘膝坐在那陈旧的蒲团之上。刹那间,周围那股同源能量的涌入速度再次加快,仿佛整个静室的力量都在向他汇聚。
他收敛所有杂念,全力运转《噬灵天书》中记载的炼化法门,引导着汹涌的能量在经脉中做周天运转。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方墨渊残留的本源气息虽然同源,但毕竟历经岁月,其中蕴含的意志碎片和过于庞大的能量,依旧给他的经脉带来了胀痛感,甚至偶尔有心神被冲击的恍惚。他谨记书中的告诫,不敢有丝毫贪快,步步为营,以自身意志为引,以噬灵真气为熔炉,一点点地剥离、融合、提纯。
在这完全失去时间概念的静室中,他感觉仿佛过去了数月那般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与能量搏斗,与心魔抗衡。他担心秦岳师兄是否还能支撑,担心宇文澈师兄的身体是否到了极限,担心慕容师姐、南宫师兄他们……这种焦灼反而成了他冲击境界的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在他感知中已有一月之期,他丹田内的黑金色气旋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猛地膨胀开来!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彻底冲垮!更加磅礴的力量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经脉拓宽,真气质量和总量暴增!识海也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清明开阔!
二品!水到渠成!
许崖猛地睁开双眼,精光四射。他来不及细细体会二品境界的玄妙,立刻按照《誓诫书》中所言,将心神沉入静室核心,感应那残留的传送阵。
果然,在踏入二品的瞬间,他清晰地感知到蒲团下方,一个极其复杂、由能量构成的微小符文阵列正在缓缓旋转,与塔内某种冥冥中的规则相连。
“就是现在!”
他意念一动,催动一丝二品境的噬灵真气,触动了那个核心符文。
“嗡——”
一道璀璨的七彩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或者说从静室穹顶的能量节点降下),瞬间将许崖的身形完全吞没!强光刺目,空间波动剧烈。
下一刻,光柱消散,静室内空空如也,只余下那个陈旧的蒲团,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又一段传承的延续。此地,重归万古寂静。
悬崖平台之上。
气氛剑拔弩张,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爆发最后的死战。
大顺、南越残部与后来明显才到的东罗柳生卫、千雪等人靠拢在一起,结成战阵。对面,则是北蒙巴特尔带领的两名武者,以及西辽的元昊、赫连幽月。双方皆是人人带伤,气息萎靡,显然在许崖坠崖后,又经历了不止一场惨烈的搏杀。
秦岳持枪而立,挡在最前,但他左臂不自然地垂下,胸口衣甲破碎,隐有血迹渗出,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沉重,显然伤势极重,完全是凭借一股意志在硬撑。对面的巴特尔情况稍好,但也嘴角溢血,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疲惫,他死死盯着秦岳,如同盯着猎物。
宇文澈被南宫曜搀扶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巴特尔,元昊!今日许崖师弟之仇,我大顺必报!就算拼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让你等好过!”
“报仇?”巴特尔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就凭你们这群残兵败将?自身难保,还妄言报仇?正好,把你们全都扔下去,给那小子作伴!省得他在下面寂寞!哈哈哈!”他身后的北蒙武者也发出嚣张的狂笑。
就在巴特尔笑声未落之际
“嗤!”
一道凌厉至极、却明显后劲不足的白色刀光,如同暗夜中的冷电,悄无声息地斩向巴特尔的侧颈!是东罗的千雪!她不知何时已潜至侧翼,此刻她脸色比秦岳还要苍白,显然这一刀凝聚了她最后的力量,带着一股为许崖复仇的执念与同归于尽的决绝!
“贱人!找死!”巴特尔反应极快,虽惊不乱,侧身避过要害,反手一拳轰向刀光薄弱之处。刀光破碎,千雪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却仍咬着牙,试图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
“妈的!给脸不要脸!”巴特尔被彻底激怒,眼中杀机暴涨,不顾伤势,就要扑向已是强弩之末的千雪。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平台中央的空地上,空间毫无征兆地一阵扭曲,一道耀眼的七彩光柱骤然闪现!
光芒散去,一道穿着破烂青衫、身形却挺拔如松的身影,带着一丝茫然的神色,踉跄了一下,出现在众人眼前。
“哎呦……这传送……”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没有稳住身形,跌坐在地,可依然警惕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灰白死寂景象,以及……剑拔弩张、人人带伤的五国代表队众人。
场面,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动作、表情,都僵在了原地。巴特尔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宇文澈脸上的悲愤,慕容雪眼中的清冷与担忧,南宫曜的决绝,阮文昭的惊愕,元昊的深邃,赫连幽月的玩味……全都化为了统一的、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许……许崖?!”宇文澈第一个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顺众人又惊又喜,仿佛看到了绝境中的曙光。
北蒙和西辽的人则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巴特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明明亲眼看着这小子被自己撞下无尽深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活着回来?!而且……他身上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以快得有些不稳的速度冲到了许崖身边。千雪不顾自身伤势,蹲下身来,低头看着似乎还有些发懵的许崖,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担忧,更有一种如释重负,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声问道:
“你……没事吧?”
许崖低下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脸色苍白却眼含关切的千雪,又看了看周围死寂的混沌和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时之间,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