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最高层解决了思想分歧以后,白鹿书院的课程安排得更加紧凑,文武课程交替进行,几乎榨干了学子们所有的精力。然而对于许崖而言,最大的困扰并非身体的疲惫,而是那如同天堑般横亘在武道之路上的阻碍——他那无法凝聚真气,却又异于常人的经脉。
那日在演武场,他凭借纯粹的肉身力量与危急关头爆发出的奇异气血,击败了孙淼。事后,张教习虽未深究,但那审视的目光以及私下里几句关于“筋骨特异”、“潜力待挖”的提点,让许崖更加确信,楚风当年的诊断并非全然是坏消息。这具被判定为武道艰难的躯体,或许隐藏着另一种可能。
夜深人静,斋舍内只闻吴忧均匀的鼾声。许崖盘膝坐在床铺上,并未像其他初涉武道的学子那般尝试感应气感,而是屏息凝神,回忆着楚风当年为他疗伤时,曾粗略讲解过的人体经脉图谱,以及董彧那日提及“书院典籍或有解决之道”时的话语
他的意识沉入体内,尝试内视。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与体内各种细微的声响——心跳、血流、呼吸。他并不气馁,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一点点驱散杂念,将心神聚焦于那曾经承受过惊雷掌劲、又在问心阶与对战孙淼时异常活跃的几条主要经脉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在极致的静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轮廓。那并非寻常武者描述中温润流淌的内息溪流,而是一片干涸、宽阔却布满了细微裂痕与莫名阻塞的“河床”。这些经脉,比他感知中还要粗壮数倍,但也更加残破,如同久旱皲裂的大地。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他又隐隐感觉到一种蛰伏的“渴望”,仿佛这些经脉本身,就在饥渴地等待着什么。
“噬灵……”一个陌生的词汇毫无征兆地跳入他的脑海。这是他在武院藏书阁角落,一本残破不堪、近乎被遗弃的《异禀体质杂录》中偶然瞥见的词。那书上描述了一种传说中的体质,经脉异于常人,无法自行产生或温养真气,却拥有极强的包容性与……掠夺性?能吞噬、容纳、甚至转化外来的能量为己用,但过程凶险异常,极易反噬其身,古称“噬灵之体”。
当时他只觉荒诞,并未深信。但结合自身情况——承受惊雷掌劲不死、问心阶吞噬赵铭偷袭的阴寒真气、对战孙淼时仿佛“喂饱”了经脉般的气血爆发——种种迹象,竟与那残卷上的零星描述隐隐吻合!
难道自己真是这所谓的“噬灵之体”?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剧震。若真如此,那便不是不能习武,而是要走一条截然不同的武道之路!一条无人指引、遍布荆棘的险路!
接下来的几天,许崖如同魔怔了一般。一有空闲便泡在藏书阁那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翻阅一切可能与“噬灵之体”、“异种经脉”相关的典籍。然而,相关信息少得可怜,大多语焉不详,或直接断言此体质乃天弃之体,绝难有成。毕竟,无法内生真气,便失了武道根基;而吞噬外来能量,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的下场,古往今来,有记载的疑似“噬灵之体”者,几乎无一善终。
希望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这日午后,武院课程是“基础吐纳”,教导学子们如何通过呼吸引导,初步感应和凝聚天地灵气,化为自身内力。大多数学子虽进展缓慢,但至少能感受到一丝丝微凉或温热的气流在特定经脉中游走。唯有许崖,无论他如何按照教习的方法调整呼吸,意守丹田,体内那片“河床”依旧死寂,别说凝聚真气,连一丝气感都捕捉不到,仿佛他的身体与周围的天地灵气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教习看着他紧闭双目、额头渗出细汗却毫无进展的样子,摇了摇头,只当他是资质实在太差,也未过多苛责,转而指导其他学子去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偶尔投来的怜悯或讥诮目光,许崖恍若未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体内那奇异的“隔绝感”上。不是无法感应,而是……他的身体,他的经脉,似乎在排斥这种温和的、试图从内部生成的能量?
就在他心神有些涣散之际,脑海中再次浮现《异禀体质杂录》上那句模糊的话:“……噬灵之体,纳外而不生内,其脉如饕餮之口,唯强韧之意志可驭,引外力淬己身,行险而搏命……”
引外力淬己身!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许崖的脑海。既然无法内生,那便从外部引入!但如何引入?引入何种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演武场边缘用来测试力道的巨大石锁上。那里面,是否蕴含着可以被“吞噬”的力?或者……他回想起对战孙淼时,那缕侵入体内的阴寒真气被瞬间化解吸收的感觉……
风险极大!那杂录上明确记载了反噬的凶险。但若不去尝试,他便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复仇无望,连自保都成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许崖开始了极其隐秘而危险的摸索。
他不再执着于感应气感,而是在进行高强度体术训练时,刻意将心神沉入那些活跃的经脉,去感受肌肉撕裂、力量奔涌时,是否有什么东西能被经脉“捕获”。起初毫无异样,直到一次负重深蹲达到极限,双腿肌肉剧烈颤抖,一股强烈的酸胀灼热感几乎让他晕厥时,他猛地察觉到,那干涸的经脉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久旱的土地吸收到了一滴微不足道的露水,那瞬间的舒缓感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
是纯粹肉身力量极致爆发时产生的“力”?还是伴随极限痛苦而产生的某种能量?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不敢声张,连吴忧都没有告诉,只是更加疯狂地投入到肉身的打熬中,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在痛苦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引导、捕捉那丝丝缕缕似乎能被经脉吸收的奇异能量。
同时,他也开始留意周围环境中可能存在的“外力”。阳光的灼热、山风的凛冽、甚至雷雨天气时空气中弥漫的躁动……他都尝试去感知,去“接触”。过程依旧艰难,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经脉都毫无反应,偶尔有几次,比如在暴雨中站立过久,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带着湿寒的气息试图钻入经脉,却立刻引来了针扎般的刺痛,吓得他赶紧停止。
这条路,果然步步惊心。
这晚,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斋舍,掌心因过度抓握石锁而磨出了新的水泡。吴忧早已睡熟。许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摊开手掌,凝视着那些伤痕。
力量,他渴望力量。无论前路多么凶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回想起董彧的话:“修行之路,终究要靠你自己。”
“外力……”许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倔强而坚定的光芒,“既然我的身体只能接纳外力,那我便……吞了这外力!”
他重新盘膝坐好,不再去试图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内生气感,而是将意念集中,想象自己的经脉如同无数张饥饿的嘴,开始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周围的一切——不是温和的天地灵气,而是那无处不在的、更原始、更驳杂的……天地之力?或者说,是力量存在的各种形式?
这一次,他不再排斥那微弱的刺痛与不适,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引导,去控制那丝丝缕缕试图涌入的异种气息。
初次的尝试,如同盲人摸象,笨拙而危险。但他不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探寻“噬灵之体”秘密,真正属于他自己修炼之路的第一步。
长夜漫漫,少年独自在黑暗中,开始了与自身命运的第一次凶险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