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聚义厅。
厅堂的名字取得豪迈,号为“聚义”,内里却是一派乌烟瘴气。地上铺着不知多久未曾清洗过的肮脏虎皮,墙上挂着锈迹斑斑的兵刃和几张早已看不清纹路的兽皮地图。此刻,这间象征着黑风寨最高权力的厅堂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坟墓。
大当家雷豹,一个额头上有着刀疤、眼如鹰隼的精悍中年人,正坐在那张由一整块巨石凿成的虎头大椅上。他没有寻常匪首的肥胖与粗鄙,反而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凝与狠戾。他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地,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椅的扶手,发出“嗒…嗒…嗒…”的轻响。这轻响,是此刻厅中唯一的声音,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二当家,“疯狗”王。此人身材魁梧如熊,满脸横肉,一条粗大的铁链缠在腰间,另一端连着一柄硕大的流星锤。他正大口地灌着劣酒,试图用酒精来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烦躁。
右手边,则是三当家,“鬼脸书生”朱三。他是个瘦削的中年文士,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故得此名。他手中总是摇着一把破旧的羽扇,此刻,那羽扇摇动的频率,却比平日里快了数倍,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宁。
就在刚才,那声仿佛要将整座北山都掀翻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如同地震般的剧烈颤抖,让整个黑风寨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
“报——!报大当家!”
一个负责守卫山门的喽啰,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聚义厅。他浑身筛糠般地颤抖,一张脸白得像纸,裤裆处,更是湿了一大片,散发着难闻的骚臭。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咯咯”作响,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慌什么!”二当家“疯狗”王猛地将酒坛往地上一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喝道,“天塌下来了不成?!说!山下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那帮泥腿子攻上来了?”
那喽啰被他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终于哭喊出声:“没……没攻上来啊,二当家!是……是天罚!是山神发怒了!”
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刚才那恐怖的景象:“小的……小的就跟老五在山门前打盹……突然……突然就看到天上……好像有一颗黑色的星星掉了下来!然后……然后……‘轰’的一声!那块……那块比房子还大的寨门石碑……就……就没了!变成灰了啊!老五……老五也不见了!什么都没剩下!大当家,这是山神在警告我们,让我们别打了啊!”
这番充满了迷信与恐惧的描述,让整个聚义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放你娘的狗屁!”“疯狗”王第一个跳了起来,他一脚将那喽啰踹翻在地,满脸狰狞地咆哮,“什么狗屁天罚!什么山神发怒!定是山下那帮杂碎,用了什么妖法,或是推来了什么新式的投石车!怕个鸟!大哥!给我三百弟兄,我现在就冲下山去,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都拧下来当夜壶!”
“二哥,不可!”三当家朱三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羽扇摇得如同风车,“此事……此事太过诡异!三百步外,一击便能将巨石化为齑粉!世间……世间何曾有过如此威力的投石车?便是朝廷最精锐的武刚车,也绝无此等神威!依小弟之见,此事必有蹊跷!对方……对方恐非凡人!我们……我们还是暂避锋芒,坚守不出为上!”
“暂避?坚守?”“疯狗”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转头对着朱三怒目而视,“姓朱的,你他娘的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还当缩头乌龟?再等下去,是不是等人家把那妖法,直接砸到我们聚义厅的房顶上?!”
“你……你这莽夫!懂什么审时度势!”
“老子不懂什么狗屁审时度势!老子只知道,谁敢惹我们黑风寨,就得死!”
两人在厅中,当着所有头目的面,便激烈地争吵了起来。一个主战,一个主守,代表了此刻寨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因恐惧而生的极端情绪。
“都给我住口!”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当家雷豹,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没有理会争吵的两人,而是走到那个吓瘫在地的喽啰面前,俯下身,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亲眼看到,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那喽啰颤抖着,努力回忆着:“是……是一道黑线……非常非常快……小的……小的甚至没看清它是什么……就……就炸了……”
一道黑线……
雷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混迹沙场多年,对各种兵器了如指掌。投石车,投出的是石弹,轨迹清晰,声势浩大。而“一道黑线”……这更像是……箭!
可是,三百步外,能射穿牛皮的强弓,已是神兵利器。能将巨石射成粉末的箭?这已经不是人间该有的力量!
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无力”的寒意。但他知道,自己是黑风寨的定海神针,自己绝不能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冷酷:“传我将令!全寨戒严!所有弟兄,都给老子上墙头,弓上弦,刀出鞘!另外,派几个最机灵的,从后山小路摸下去,给我死死地盯住山下那帮人的动静!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人,是鬼!”
他的命令,暂时稳住了骚动的人心。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嗡——!”
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仿佛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所有聚义厅里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了!
雷豹的脸色,瞬间剧变!他想也不想,猛地扑向厅外,抬头望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此生,最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道肉眼可见的、仿佛能撕裂空间的黑色直线,以一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极限的速度,从山下的方向,一闪而过!它的目标,不是聚义厅,而是……黑风寨寨墙之上,那座最高、最坚固、由巨木和山石垒砌而成的——中央了望箭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甚至能看到,那道黑线,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箭塔最核心的承重立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噗”响,仿佛那根合抱粗的巨木,只是一根脆弱的朽木。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从箭塔的根部,疯狂地向上蔓延!
下一刻,那座高达三丈、象征着黑风寨视野与防御核心的坚固箭塔,竟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巨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中断裂!上半截巨大的塔身,带着上面那几个目瞪口呆、连惨叫都未能发出的匪徒,轰然倒塌,狠狠地砸在了寨墙之内,激起一片冲天的烟尘与无数碎裂的木石!
“轰隆——!”
迟来的巨响,才如同丧钟般,在每一个匪徒的耳边,轰然炸响!
聚义厅前,死寂。
“疯狗”王那张狂的咆哮,凝固在了脸上。
“鬼脸书生”朱三手中的羽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而大当家雷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片化为废墟的箭塔,他那只一直稳定地敲击着扶手的手,第一次,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一箭,碎碑,是警告。
那么,这精准地、如同外科手术般,斩断他视野的第二箭,便是……
赤裸裸的,死亡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