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对于蓟城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在这三日里,一张张由糜氏商行发出的、以名贵蜀锦制成的烫金请柬,却在城中的权贵圈子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冬日品鲜宴?”
幽州牧刘虞的府邸内,这位素以仁德宽厚着称的汉室宗亲,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看着请柬上那“仙家蔬果,旷世奇珍”八个字,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这糜家,倒是越来越会故弄玄虚了。冬日里,除了窖藏的菘菜与萝卜,何来‘鲜’之一说?”
他身旁,侍立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正是其子刘和。刘和闻言,却躬身道:“父亲,孩儿听闻,这糜氏商行背后,另有其人。据说,乃是前番一箭惊退公孙将军千骑的北山韩校尉。孩儿以为,此事,怕非空穴来风。”
“哦?韩宇?”刘虞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对于这个突然崛起的北山之主,他心中既有欣赏其保境安民之功,亦有担忧其锋芒太露,会激化与公孙瓒的矛盾。他沉吟片刻,道:“也罢,便让王管事,代我去看一看。若真有奇物,也可买些回来,让你母亲尝尝鲜。”
与此同时,城西,公孙瓒的将军府内,气氛则要肃杀得多。
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管事,将请柬重重地拍在桌上,对着座上的一名心腹将领,冷哼道:“品鲜宴?我看是鸿门宴!那韩宇小儿,夺我主公帅旗,辱我白马义从,如今,竟还敢大摇大摆地,来我蓟城贩卖东西!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将领,正是公孙瓒的堂弟公孙纪,他眯着眼,眼中寒光闪烁:“兄长有令,暂不可与那韩宇,再起冲突。但他既然来了,我们也不能让他好过。钱管事,你带足金银,去会一会他们。我倒要看看,他那所谓的‘仙蔬’,究竟是何物!若有机会,更要探一探那使者赵云的虚实!”
一时间,整个蓟城的高层,都因为这一场小小的“品鲜宴”,而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知道,这宴席之上,吃的,恐怕不仅仅是菜。
三日后,望月楼。
作为蓟城最顶级的酒楼,今日,它已被糜氏商行整个包下。楼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楼内,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与醇酒的芬芳。
能进入此地的,无一不是蓟城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厅堂中央,那座被红布覆盖的高台。
赵云,此刻正坐于三楼的一处雅间之内,隔着一道珠帘,平静地俯瞰着楼下的一切。他的身边,只站着文则一人,如同沉默的雕塑。他的任务,不是出风头,而是观察,是倾听,是从这方寸之地,洞察整个幽州的政治风向。
吉时已到,糜恒一身锦袍,满面红光地走上高台。他先是对着四方,团团一揖,随即,用一种充满了煽动性的语调,朗声道:“诸位贵客!今日,我糜氏商行,有幸得北山韩校尉信赖,代为展示一批……足以颠覆寒冬的……神迹!”
说罢,他猛地一扯红布!
刹那间,整个望月楼,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见那高台之上,赫然摆放着十几个巨大的白玉盘。盘中,青翠的黄瓜,鲜红的番茄,碧绿的青菜,水灵的萝卜……琳琅满目,五光十色!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泥土清香的生命气息,与窗外那一片萧瑟的冰雪世界,形成了最强烈的、最不可思议的对比!
“天……天呐!”
“这……这当真是冬日里长出的东西?”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惊叹与哗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撼!他们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立刻冲上台去,亲手摸一摸,确认那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糜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双手虚按,待场面稍稍安静,才笑道:“诸位,此等仙家蔬果,产量有限。今日,共十份,每份,含各类蔬果十斤。价高者得!起拍价——黄金,十两!”
黄金十两!
这个价格,让场下又是一阵骚动。这足以买下十名健壮的奴隶,如今,却只能买十斤菜?
然而,短暂的犹豫之后,一个声音,立刻响起。
“我出,黄金十五两!”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州牧府的王管事。他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哼!二十两!”另一侧,将军府的钱管事,毫不示弱地跟上,独眼中,满是挑衅。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价格,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疯狂攀升!
“三十两!”
“我出四十两!”
“五十两!王管事,你家主公,素来清廉,可有这么多金子,来买几口吃的?”钱管事冷笑道。
“我家主公,乃为夫人尝鲜,一片孝心,岂是尔等武夫可懂?六十两!”王管事寸步不让。
其余的富商豪族,早已在这两头巨兽的争斗下,败下阵来,只能在一旁,咋舌不已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他们争的,早已不是菜,而是州牧府与将军府的……脸面!
最终,第一份“仙蔬”,被王管事,以“黄金八十两”的天价,收入囊中!
而接下来的九份,每一份的成交价,都未低于这个数字!
短短一个时辰,十车蔬菜,竟是化为了近千两黄金的巨额财富!糜恒激动得脸皮都在抽搐,而珠帘之后的赵云,眼神,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看到的,不是黄金,而是刘虞与公孙瓒之间,那已经摆在明面上的、水火不容的对立。他也看到了,这些所谓的上层人物,在面对能满足他们欲望的奇珍异宝时,所展现出的疯狂与不计代价。
宴席散去,赵云正准备起身离开。雅间的门,却被轻轻敲响。
糜恒引着一位青年,走了进来。正是刘虞之子,刘和。
“这位,便是北山来的赵将军吧?”刘和彬彬有礼地一揖,“在下刘和,家父,幽州牧刘虞。”
“刘公子,有礼。”赵云起身,不卑不亢地回了一礼。
“将军之神勇,家父常有赞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刘和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和,此来,是想代家父,向将军,亦是向韩校尉,表达一份善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家父常言,韩校尉于北山,剿匪安民,屯垦练兵,乃国之栋梁。只是,公孙将军,性情刚烈,锋芒太露,恐非社稷之福。若韩校尉,能坚守北山,为我幽州,守好北境门户,家父,必不吝支持。”
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是拉拢,又是提醒,更点明了刘虞对公孙瓒的态度。
赵云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刘牧与公子厚爱。我家主公,素无争霸之意,所求者,不过是护佑一方百姓,于乱世之中,求得一隅安宁罢了。”
“如此,甚好。”刘和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小巧的、刻着“刘”字的令牌,递给赵云,“此物,将军收下。日后,将军在蓟城之内,若有任何难处,可持此令牌,去城中任何一家挂有刘氏灯笼的店铺,他们,自会为将军,排忧解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善意,而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承诺与帮助!
赵云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和,郑重地接过了令牌:“云,代我家主公,谢过公子。”
送走刘和,赵云独自立于窗前,看着楼下那渐渐被风雪覆盖的街道,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令牌。
钱,有了。
情报,有了。
官方的庇护,也有了。
主公交代的三个任务,在抵达蓟城的第一天,便已超额完成。
而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这座名为“蓟城”的巨大棋盘,他这颗来自北山的棋子,已经,稳稳地,落了下去。接下来,便是要以此为基点,布下一张,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大网!